那年夏天,母亲去世,我终于终于,人生第一次,看见我亲爱的父亲,哭了。那个深沉却英挺,像座大山一样的爸爸,像孩子一样抱着母亲,喑哑地哭了,小小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刮落着暴风雨,噢,我的父亲。
父亲不高,而且很瘦却总给人一种富有朝气的感觉,见到他那醒目的笑容,心底晦暗的角落也犹如阳光照射般温暖。每天早晨,他都会捧着报纸,坐在餐桌旁津津有味地阅读。然后闹钟响起,他就会放下报纸,撕扯着他的大嗓门唤我起床。我那时便觉得,父亲比任何闹铃都来得要强。早餐总是很简单,牛奶豆浆鸡蛋,每天如此。我当然也有抱怨过,但父亲也总是笑笑说下次一定换新口味。可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好多次了,而他也没有履行,渐渐地,我就没再当真了。
那阵子父亲总回来的很晚,我的晚饭都是自己准备的,简单的煮个面,放两滴香油,我觉得已经蛮不错的了。吃饱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换台换了好几回,晚上九点多,父亲仍旧没有回来,我眼皮沉重地闭上了。到了不知几点,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们家那老门“咔”地又关上了,我极力撑开眼,一抹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我知道那是我爸爸。我想唤他,眼皮却沉重的不听话,然后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落入结实的怀中,闻到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从小到大,总能闻到这种味道,父亲的味道,然后我感觉到我被抱上了床,父亲为我掩好了被子,坐在我床边,不知是几时才离去。
今天起得早,我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走出房门,到了门边的时候,我听见父亲拖沓着拖鞋的声音。我躲在门边看,看见父亲在烧水,他木然地站在火炉旁边,打着哈欠,眼皮拉下又极力撑起,然后下面条,又把旁边另外一个火炉点燃,随手扔下两只鸡蛋,鸡蛋“滋滋”地响着,远远能闻到香味。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喊着我的名字让我起床。我躲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妆模作样地应了他一声,然后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走出去。“快吃早餐。”我看着那热腾腾的面还有金黄金黄的鸡蛋的,忽然没哪些食欲。“近来不是要中考了吗,爸爸给你添些营养,以前总说要换换口味的,可是爸爸忙总不记得……”于是他又笑了两声,那扬起的嘴角,眯起的笑眼,不知几时滋生了丝丝皱纹,记载着父亲的苍老。于是他又带上老花镜,津津有味地阅读他的报纸。我默不作声,狼吞虎咽着早餐。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抱着母亲喑哑地哭着的父亲,心里刮落着暴风雨,噢,我的父亲。
于是岁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父亲还是那个早出晚归的父亲,还是会把睡在沙发上的我抱回房间的父亲,不一样的是我的个子在长高,体重也增加,父亲比以前更加吃力,我已经长大。幼年丧母,我与他相依为命,他知道我的倔强我知道他的辛苦,虽然我们没有太多亲密的言语,但我们是血肉相连的父女啊,两人默默守护着对方,永不离弃。
哦,父亲,我的父亲,女儿一辈子都会陪着你,不让您孤单。
再次踏上这条石子路时,我情不自禁地忆起了他。就是这短短的路途始终连着我心灵的闸门。脚尖轻轻触碰路面,震撼人心的画面便自然舒展开来,仅取一帧,足以回味半生。
借用村里人的话,他真的是牛——一头诚诚恳恳踏踏实实耕耘的老黄牛。我那时还小,不大理解这话,只是清楚地知道他是位工龄甚高的修路工,一名被我称作父亲却很少得到儿子亲近的亲人,一名衣着粗浴但分外节俭朴实的农民工,一名每月只能给我少许伙食费可从未间断的长者,一名一直得不到儿子鸡重但始终笑对生活的乐观者。
他真正被我读懂,竟是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也就是那将心比心的只言片语,弥补了一段近乎空白了的亲情。原来他对我的爱与生俱来,只是在那个日子才浮出水面。。。。。。
寒冬,上学路上。不知疲倦的风似针股穿过厚厚的衣服刺痛了全身,原先匆匆的脚步缓了下来,目光四处游移着,一步,又一步。。。。。。
模模糊糊的,我瞥见不远处有个人半蹲在路面上,一手舀着泥浆,另一只手握着铲子正小心翼翼地抹平路面;他佝偻着背,上身微微前倾,不时挪动着双脚,还时而踮起脚尖。双唇一张一颤,那专心致志的神态瞬间刻入我的脑海。正当我想绕过他离开时,我愣住了,往前走了走,又回头望瞭望,才发现,那位冒着严寒奋力修路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人,真是我的父亲!
我心里滋生一丝愧疚,第一次明晰真切地观察父亲,居然发生这个不经意间的时刻这在平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我身上被真实的演绎了!
忽然,父亲仿佛如梦初醒似地仰起头,惊愕的眼神直击我冰封的心,留下一些沉默,几许温馨。
“爸爸。。。。。。”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悔恨,我喑哑地喊出了最陌生的“呢称”,
“如何,钱不够?”说着,他翻了翻裤兜,艰难地掏出一张旧钞递给我。可还未等他伸手,我已扑到他的怀里,先是一阵心寒——那是一副怎样的肩脑,被岁月磨去了棱角,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凹凸不平。
“爸,让我帮你吧!”我从他手上抢过铲子,照着他的姿势在高低起伏的路面揶动着,像在跨越一道道爱的山冈。
“好。。。。。。好。。。。。。”父亲枯槁的脸上绽开了万千朵含笑靥。
记忆的帷幕渐渐收起、一幅幅,一帧帧,连缀成绵延不绝的爱意,从脚尖一直延伸到石子路的那头。
心灵深处,父爱氤氲成不散的水汽,微微颤动,颤动出一脸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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