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注解】:
1、踪:脚迹。
2、蓑笠翁:披蓑衣,戴斗笠的渔翁。
【韵译】:
所有的山,飞鸟全都断绝;
所有的路,不见人影踪迹。
江上孤舟,渔翁披蓑戴笠;
独自垂钓,不怕冰雪侵袭。
【评析】:
??这是一幅江乡雪景图。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遐景苍茫,迩景孤冷。意境幽僻,情调凄寂。渔翁形象,精雕细琢,清晰明朗,完整突出。
??诗采用入声韵,韵促味永,刚劲有力。历代诗人无不交口称绝。千古丹青妙手,也争相以此为题,绘出不少动人的江天雪景图。
--这是一首押仄韵的五言绝句,是柳宗元的代表作之一。大约作于他谪居永州(今湖南零陵)期间。
柳宗元被贬到永州之后,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和压抑,于是,他就借描写山水景物,借歌咏隐居在山水之间的渔翁,来寄托自己清高而孤傲的情感,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郁闷苦恼。因此,柳宗元笔下的山水诗有个显著的特点,那
就是把客观境界写得比较幽僻,而诗人的主观的心情则显得比较寂寞,甚至有时不免过于孤独,过于冷清,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这显然同他一生的遭遇和他整个的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是分不开的。
这首《江雪》正是这样。诗人只用了二十个字,就把我们带到一个幽静寒冷的境地。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这样一幅图画: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诗人向读者展示的,是这样一些内容: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其实,这正是柳宗元由于憎恨当时那个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的唐代社会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境界,比起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人物,恐怕还要显得虚无缥缈,远离尘世。诗人所要具体描写的本极简单,不过是一条小船,一个穿蓑衣戴笠帽的老渔翁,在大雪的江面上钓鱼,如此而已。可是,为了突出主要的描写对象,诗人不惜用一半篇幅去描写它的背景,而且使这个背景尽量广大寥廓,几乎到了浩瀚无边的程度。背景越广大,主要的描写对象就越显得突出。首先,诗人用“千山”、“万径”这两个词,目的是为了给下面两句的“孤舟”和“独钓”的画面作陪衬。没有“千”、“万”两字,下面的“孤”、“独”两字也就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感染力了。其次,山上的鸟飞,路上的人踪,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也是最一般化的形象。可是,诗人却把它们放在“千山”、“万径”的下面,再加上一个“绝”和一个“灭”字,这就把最常见的、最一般化的动态,一下子给变成极端的寂静、绝对的沉默,形成一种不平常的景象。因此,下面两句原来是属于静态的描写,由于摆在这种绝对幽静、绝对沉寂的背景之下,倒反而显得玲珑剔透,有了生气,在画面上浮动起来、活跃起来了。也可以这样说,前两句本来是陪衬的远景,照一般理解,只要勾勒个轮廓也就可以了,不必费很大气力去精雕细刻。可是,诗人却恰好不这样处理。这好象拍电影,用放大了多少倍的特写镜头,把属于背景范围的每一个角落都交代得、反映得一清二楚。写得越具体细致,就越显得概括夸张。而后面的两句,本来是诗人有心要突出描写的对象,结果却使用了远距离的镜头,反而把它缩小了多少倍,给读者一种空灵剔透、可见而不可即的感觉。只有这样写,才能表达作者所迫切希望展示给读者的那种摆脱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思想感情。至于这种远距离感觉的形成,主要是作者把一个“雪”字放在全诗的最末尾,并且同“江”字连起来所产生的效果。
在这首诗里,笼罩一切、包罗一切的东西是雪、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而且“千山”、“万径”都是雪,才使得“鸟飞绝”、“人踪灭”。就连船篷上,渔翁的蓑笠上,当然也都是雪。可是作者并没有把这些景物同“雪”明显地联系在一起。相反,在这个画面里,只有江,只有江心。江,当然不会存雪,不会被雪盖住,而且即使雪下到江里,也立刻会变成水。然而作者却偏偏用了“寒江雪”三个字,把“江”和“雪”这两个关系最远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这就给人以一种比较空蒙、比较遥远、比较缩小了的感觉,这就形成了远距离的镜头。这就使得诗中主要描写的对象更集中、更灵巧、更突出。因为连江里都仿佛下满了雪,连不存雪的地方都充满了雪,这就把雪下得又大又密、又浓又厚的情形完全写出来了,把水天不分、上下苍茫一片的气氛也完全烘托出来了。至于上面再用一个“寒”字,固然是为了点明气候;但诗人的主观意图却是在想不动声色地写出渔翁的精神世界。试想,在这样一个寒冷寂静的环境里,那个老渔翁竟然不怕天冷,不怕雪大,忘掉了一切,专心地钓鱼,形体虽然孤独,性格却显得清高孤傲,甚至有点凛然不可侵犯似的。这个被幻化了的、美化了的渔翁形象,实际正是柳宗元本人的思想感情的寄托和写照。由此可见,这“寒江雪”三字正是“画龙点睛”之笔,它把全诗前后两部分有机地联系起来,不但形成了一幅凝炼概括的图景,也塑造了渔翁完整突出的形象。
用具体而细致的手法来摹写背景,用远距离画面来描写主要形象;精雕细琢和极度的夸张概括,错综地统一在一首诗里,是这首山水小诗独有的艺术特色。
(吴小如)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作品赏析此词为后主早期作品。描写了夜宴歌舞的盛况。上片写歌舞夜宴的盛大场面。嫔娥们晚妆登场,明艳照人,鱼贯而入。精美的乐器不断弹奏出优美的《霓裳羽衣舞》曲调,悠扬的乐声传至远方水天相接处。宫中香料的香气随着风飘散,作者有些醉了,兴奋得依着曲调在栏杆上打着节拍.到此,夜宴的盛况呼之欲出.结尾不放烛花却让马蹄踏着月色前进,文人的雅致冲淡了前面奢华的盛况,使整首词进入了一个抒情而又韵味十足的境地而又显得淋漓尽致.由来愁苦之词易佳而欢愉之词难工.此词前六句皆描写歌舞夜宴的盛况,盛极而结尾易流俗.而后主此结尾,纯真风雅,由盛况转清淡而又丝毫不觉突兀,过渡得自然而然而又使整首词脱离了一般的宫廷奢华生活的描写,赋予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作者艺术功力,可见一斑.-------------------------------------------------词的上片主要写春夜宴乐的盛大场面。首句突出描绘“晚妆初了”的嫔娥们的盛妆和美艳,由此写出作者对这些明艳丽人的一片飞扬的意兴,同时从开篇即渲染出夜宴的奢华豪丽。继之两句宴乐开始,歌舞登场,作者极写音乐的悠扬和器物的华美。比如,笙箫二字描写一种精美、奢丽的情景,与词中所描写的奢靡之享乐生活、情调恰相吻合。而“吹”作“吹断”,“按”作“重按”,不但字字可见作者的放任与耽于奢逸,而且十分传神地赋予音乐以强烈的感情色彩。据马令《南唐书》载:“唐之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典,罹乱,瞽师旷职,其音遂绝。后主独得其谱,乐工曹生亦善琵琶,按谱粗得其声,而未尽善也。(大周)后辄变易讹谬,颇去哇淫,繁手新音,清越可听。”李煜与大周后都精通音律,二人情爱又笃深,更何况《霓裳羽衣》本为唐玄宗时的著名大曲,先失后得,再经过李煜和周后的发现和亲自整理,此时于宫中演奏起来,自然欢愉无比。所以不仅要“重按”,而且要“歌遍彻”,由此也可想见作者之耽享纵逸之情。词的下片是描写曲终人散、踏月醉归的情景。“临春”一句明是写香,暗是写风,暗香随风飘散,词人兴致阑珊,由“谁更”二字而出,更显得活泼有致。“醉拍”二字直白而出,写醉态,写尽兴尽欢妥贴至极。到这里,诗人有目见的欣赏,有耳听的享受,有闻香的回味,加上醉拍由口饮而生的意态,正是极色、声、香、味之娱于一处,心旷神驰,兴奋不已,因此才“情味切”,耽溺其中无以自拔。结尾二句,写酒阑歌罢却写得意味盎然,余兴未尽,所以向来为人所称誉。而且‘踏马蹄’三字写得极为传神,不仅用马蹄去踏,而且踏在马蹄之下的乃是如此清夜的一片月色,且恍闻有得得之声入耳矣。这种纯真任纵的抒写,带给了读者极其真切的感受。”读此二句,既可感作者的痴醉心情,也可视清静朗洁的月夜美景,更可见作者身上充盈着的文人骚客的雅致逸兴。全词笔法自然奔放,意兴流畅挥洒,语言明丽直快,情境描绘动人。诗人从个人宫廷生活场面出发,虽然带有较为浓郁的富贵脂粉气,未能表现出深刻的思想内容,但短短一篇就把一次盛大欢宴的情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艺术描绘生动逼真,情景刻画细腻动人,由喻象中见情思,于浅白处见悠远,充分显示了作者高妙的艺术功力,是“写得极为俊逸神飞的一首小词”。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注解】:
1、黄鹤楼:故址在湖北武昌县,民国初年被火焚毁,传说古代有一位名叫费文?的
??仙人,在此乘鹤登仙。也有人作昔人已乘白云去。
2、悠悠:久远的意思。
3、历历:清晰、分明的样子。
4、鹦鹉洲:在湖北省武昌县西南,根据后汉书记载,汉黄祖担任江夏太守时,在此
??大宴宾客,有人献上鹦鹉,故称鹦鹉洲。
【韵译】:
传说中的仙人早乘黄鹤飞去,
这地方只留下空荡的黄鹤楼。
飞去的黄鹤再也不能复返了,
唯有悠悠白云徒然千载依旧。
汉阳晴川阁的碧树历历在目,
鹦鹉洲的芳草长得密密稠稠,
时至黄昏不知何处是我家乡?
面对烟波渺渺大江令人发愁!
【评析】:
??这首诗是吊古怀乡之佳作。诗人登临古迹黄鹤楼,泛览眼前景物,即景而生情,诗兴大作,脱口而出,一泻千里。既自然宏丽,又饶有风骨。诗虽不协律,但音节浏亮而不拗口。真是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成为历代所推崇的珍品。传说李白登此楼,目睹此诗,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严沧浪也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此为第一。足见诗贵自然,纵使格律诗也无不如此。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崔颢所写的七言律诗,大意说:
「仙人已经乘着黄鹤离去,只徒然留下一栋黄鹤楼在此地。黄鹤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而白云千年以来依然飘浮在空中,不因黄鹤离去而有所改变。晴天里,汉阳一带川旁的树木清晰可见,鹦鹉洲上也长满茂盛的芳草,傍晚时分在暮色中望向远处,看不清故乡在何,远方江上苍茫的江波真使人发愁。」
诗的主旨在描写登楼望远时,心中寂寞思乡的感慨,作者从仙人乘黄鹤来此游憩的美丽神话,点出黄鹤楼,接着由仙人已离去,永远不再回来,只留下黄鹤楼及晴川、芳草、汉阳树、鹦鹉洲,与白云共悠悠千载,寄托思家的情结。
关于这则美丽的神话故事,历年有三种不同的说法,第一种说法认为这位仙人是黄子安,第二种说法认为是费袆,第三种说法没有仙人的名字,一一介绍如下:
一、以为是仙人黄子安:
依《南齐书州郡志》记载:「古代传说,有仙人子安尝乘黄鹤过此,故名。」指出黄鹤楼命名的由来,是因为曾有一位名子安的仙人,乘黄鹤经过此地,所以命名为黄鹤楼。
二、以为是仙人费袆:
依《图经》的记载说:「昔费袆登仙,尝驾黄鹤还憩于此,遂以名楼。」认为黄鹤楼命名的由来,是指费袆尸解为仙后,曾驾着黄鹤回来,并在这栋楼休息,所名为黄鹤楼。
《太平寰宇记》则说:「蜀费文袆登仙,尝驾黄鹤憩此。」此指出费袆是蜀人,而与前面的费袆多了一个「文」字,《三国志蜀传》中有一位名叫费袆的人,字文伟,尸解为仙的费袆、费文袆,是不是就是这位蜀人费文伟,因不见其它记载,不得而知,但是因为都是神话传说,年代久远,记载会有一些出入。
三、只说是一位仙人:
这个传说的记载比较详细,出自《报应录》。原文是:「辛氏昔沽酒为业,一先生来,魁伟褴褛,从容谓辛氏曰:许饮酒否?辛氏不敢辞,饮以巨杯。如此半岁,辛氏少无倦色,一日先生谓辛曰,多负酒债,无可酬汝,遂取小篮橘皮,画鹤于壁,乃为黄色,而坐者拍手吹之,黄鹤蹁跹而舞,合律应节,故众人费钱观之。十年许,而辛氏累巨万,后先生飘然至,辛氏谢曰,愿为先生供给如意,先生笑曰:吾岂为此,忽取笛吹数弄,须臾白云自空下,画鹤飞来,先生前遂跨鹤乘云而去,于此辛氏建楼,名曰黄鹤。」
这则神话的大意是说,以前有一位辛先生,平日以卖酒为业。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位身才魁伟,但衣着褴褛,看起来很贫穷的客人,神色从容的问辛先生,可以给我一杯酒喝吗,辛先生不因对方衣着褴褛而有所怠慢,急忙盛了一大杯酒奉上。如此经过半年,辛先生并不因为这位客人付不出酒钱而显露厌倦的神色,依然每天请这位客人喝酒。有一天客人告诉辛先生说:我欠了你很多酒钱,没有办法还你。于是从篮子里拿出橘子皮,画了一只黄色的鹤在墙上,接着以手打节拍,一边唱着歌,墙上的黄鹤也随着歌声,合着节拍,蹁跹起舞,酒店里其它的客人看到这种奇妙的事都付钱观赏。如此经过了十年,辛先生也因而累积了很多财富。有一天那位衣着褴褛的客人,又飘然来到酒店,辛先生上前致谢说,我愿意照您的意思供养您,客人笑着回答说:我那里是为了这个而来呢?接着便取出笛子吹了几首曲子,没多久,只见一朵朵白云自空而下,画鹤随着白云飞到客人面前,客人便跨上鹤背,乘白云飞上天去了,辛先生为了感谢及纪念这位客人,便在此盖了一栋楼,取名黄鹤楼。
这三则神话,除了说明黄鹤楼命名的由来之外,还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酒店的主人辛先生因为不嫌贫爱富,不以貌取人,而得到仙人帮助,成为巨富。
这首诗的作者崔颢,便是借着这些美丽的神话与传说,写出他在暮霭苍茫中,登上黄鹤楼,遥望乡关,只见水天浩荡,渺茫无际,更加添了怅惆迷离的感伤,想着曾经驾鹤来此休息的仙人,永远不再回来,就算作者想放下人世的种种忧愁,随着仙人归去,也不可能了。面对一江氤氲烟岚,抬头仰望亘古常存的白云,感叹人生短暂无常,而乡愁不可解,返乡的日子遥不可知,仙境又不可求,想这一生无所依归,百感齐涌,心中的愁绪,便像江上的烟波,浓得化不开。
崔颢写下这首诗后,唐代诗人竞相传唱及仿真,想与崔颢一较长短,有诗仙之称的大诗人李白,有一次来到黄鹤上,也写下一首〈鹦鹉洲〉诗想与崔颢比赛,传说李白觉得自己写得不如崔颢好,便在黄鹤楼上题下一首打油诗:「一拳击碎黄鹤楼,两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便离开黄鹤楼,回去后愈想愈不甘心,又写下一首〈登金陵凤凰台〉诗,这个有趣的传说,我们另文介绍。
--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颢此作,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传说或出于后人附会,未必真有其事。然李白确曾两次作诗拟此诗格调。其《鹦鹉洲》诗前四句说:“鹦鹉东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与崔诗如出一辙。又有《登金陵凤凰台》诗亦是明显地摹学此诗。为此,说诗者众口交誉,如严羽《沧浪诗话》谓:“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这一来,崔颢的《黄鹤楼》的名气就更大了。
黄鹤楼因其所在之武昌黄鹤山(又名蛇山)而得名。传说古代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见《齐谐志》);又云费文伟登仙驾鹤于此(见《太平寰宇记》引《图经》)。诗即从楼的命名之由来着想,借传说落笔,然后生发开去。仙人跨鹤,本属虚无,现以无作有,说它“一去不复返”,就有岁月不再、古人不可见之憾;仙去楼空,唯余天际白云,悠悠千载,正能表现世事茫茫之慨。诗人这几笔写出了那个时代登黄鹤楼的人们常有的感受,气概苍莽,感情真挚。
前人有“文以气为主”之说,此诗前四句看似随口说出,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字再三出现,却因其气势奔腾直下,使读者“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急忙读下去,无暇觉察到它的重叠出现,而这是律诗格律上之大忌,诗人好象忘记了是在写“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的七律。试看:首联的五、六字同出“黄鹤”;第三句几乎全用仄声;第四句又用“空悠悠”这样的三平调煞尾;亦不顾什么对仗,用的全是古体诗的句法。这是因为七律在当时尚未定型吗?不是的,规范的七律早就有了,崔颢自己也曾写过。是诗人有意在写拗律吗?也未必。他跟后来杜甫的律诗有意自创别调的情况也不同。看来还是知之而不顾,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教人做诗时所说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在这里,崔颢是依据诗以立意为要和“不以词害意”的原则去进行实践的,所以才写出这样七律中罕见的高唱入云的诗句。沈德潜评此诗,以为“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诗别裁》卷十三),也就是这个意思。
此诗前半首用散调变格,后半首就整饬归正,实写楼中所见所感,写从楼上眺望汉阳城、鹦鹉洲的芳草绿树并由此而引起的乡愁,这是先放后收。倘只放不收,一味不拘常规,不回到格律上来,那么,它就不是一首七律,而成为七古了。此诗前后似成两截,其实文势是从头一直贯注到底的,中间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气罢了。这种似断实续的连接,从律诗的起、承、转、合来看,也最有章法。元杨载《诗法家数》论律诗第二联要紧承首联时说:“此联要接破题(首联),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此诗前四句正是如此,叙仙人乘鹤传说,颔联与破题相接相抱,浑然一体。杨载又论颈联之“转”说:“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疾雷之喻,意在说明章法上至五、六句应有突变,出人意外。此诗转折处,格调上由变归正,境界上与前联截然异趣,恰好符合律法的这个要求。叙昔人黄鹤,杳然已去,给人以渺不可知的感觉;忽一变而为晴川草树,历历在目,萋萋满洲的眼前景象,这一对比,不但能烘染出登楼远眺者的愁绪,也使文势因此而有起伏波澜。《楚辞·招隐士》曰:“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诗中“芳草萋萋”之语亦借此而逗出结尾乡关何处、归思难禁的意思。末联以写烟波江上日暮怀归之情作结,使诗意重归于开头那种渺茫不可见的境界,这样能回应前面,如豹尾之能绕额的“合”,也是很符合律诗法度的。
正由于此诗艺术上出神入化,取得极大成功,它被人们推崇为题黄鹤楼的绝唱,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蔡义江)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注释】:
吴楚:指今江苏、浙江、湖南、湖北等鴅省一带。
【简析】:
大历三年(768)春,杜甫由夔州出峡,因兵乱漂流在江陵、公安等地。这年冬天,杜甫从公安到了岳阳,这首诗就是登岳阳楼后所作。诗人写出了洞庭浩翰汪洋的不凡气势,亦触景伤情,写自己身世的凄凉孤寂,反映出诗人对时局的忧虑和关心。全诗对仗工整用韵谨严,前后映衬,浑然一体。
[注释](1)岳阳楼:游览胜地。在湖南省岳阳市,下临洞庭湖。(2)坼[音“撤”]:裂开,分开。(3)乾坤:天地。(4)戎马:比喻战事。(5)涕泗:眼泪。
[译文]过去早就闻说洞庭湖,今天终于登上了岳阳楼。吴国和楚国从湖的东南分开,天地好像日日夜夜在湖上浮动。亲戚朋友没有一封信给我,年老多病只有一条孤舟。北方的边关正在鏖战,我*着岳阳楼的栏杆老泪纵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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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意境是十分宽阔宏伟的。
诗的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说广阔无边的洞庭湖水,划分开吴国和楚国的疆界,日月星辰都象是整个地飘浮在湖水之中一般。只用了十个字,就把洞庭湖水势浩瀚无边无际的巨大形象特别逼真地描画出来了。
杜甫到了晚年,已经是“漂泊西南天地间”,没有一个定居之所,只好“以舟为家”了。所以下边接着写:“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亲戚朋友们这时连音信都没有了,只有年老多病的诗人泛着一叶扁舟到处飘流!从这里就可以领会到开头的两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本来含有一个什么样的意境了。
这两句诗,从表面上看来,意境象是很简单:诗人说他在若干年前就听得人家说洞庭湖的名胜,今天居然能够登上岳阳楼,亲眼看到这一片山色湖光的美景。因此清人仇兆鳌就认为:“‘昔闻’、‘今上’,喜初登也。”(《杜诗详注》)但仅这样理解,就把杜诗原来的意境领会得太浅了。这里并不是写登临的喜悦;而是在这平平的叙述中,寄寓着漂泊天涯,怀才不遇,桑田沧海,壮气蒿莱……许许多多的感触,才写出这么两句:过去只是耳朵里听到有这么一片洞庭水,哪想到迟暮之年真个就上了这岳阳楼?本来是沉郁之感,不该是喜悦之情;若是喜悦之情,就和结句的“凭轩涕泗流”连不到一起了。我们知道,杜甫在当时的政治生活是坎坷的,不得意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放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哪里想到一事无成,昔日的抱负,今朝都成了泡影!诗里的“今”、“昔”两个字有深深的含意。因此在这一首诗的结句才写出:“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眼望着万里关山,天下到处还动荡在兵荒马乱里,诗人倚定了阑干,北望长安,不禁涕泗滂沱,声泪俱下了。
这首诗,以其意境的开阔宏丽为人称道,而这意境是从诗人的抱负中来,是从诗人的生活思想中来,也有时代背景的作用。清初黄生对这一首诗有一段议论,大意说:这首诗的前四句写景,写得那么宽阔广大,五、六两句叙述自己的身世,又是写得这么凄凉落寞,诗的意境由广阔到狭窄,忽然来了一个极大的转变;这样,七、八两句就很难安排了。哪想到诗人忽然把笔力一转,写出“戎马关山北”五个字,这样的胸襟,和上面“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写自然界宏奇伟丽的气象,就能够很好地上下衬托起来,斤两相称。这样创造的天才,当然就压倒了后人,谁也不敢再写岳阳楼的诗了。
黄生这一段话是从作诗的方法去论杜诗的,把杜诗的意境说成是诗笔一纵一收的产物,说意境的结构是从创作手法的变换中来。这不是探本求源的说法。我们说,诗的意境是诗人的生活思想从各方面凝结而成的,至于创作方法和艺术加工,炼字炼句等等,只能更准确地把意境表达出来,并不能以这些形式上的条件为基础从而酝酿成诗词的意境。昔人探讨创作问题,偏偏不从生活实践这方面去考虑,当然就不免倒果为因了。
(傅庚生)
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
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
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注释】:
木兰舟:典出《迷异记》:“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云中居:云神。
【简析】:
诗题怀古,实是抒发自己的感情,自己怀才不遇,很自然地想起屈原来,这就不只是秋的萧瑟,而是自身的悲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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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宣宗大中初年,原任山西太原幕府掌书记的马戴,因直言被贬为龙阳(今湖南汉寿)尉。从北方来到江南,徘徊在洞庭湖畔和湘江之滨,触景生情,追慕前贤,感怀身世,写下了《楚江怀古》五律三章。这是其中第一篇。
近人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说:“唐人五律,多高华雄厚之作,此诗以清微婉约出之,如仙人乘莲叶轻舟,凌波而下也。”他以“清微婉约”四字标举此诗的艺术风格,确实别具只眼。
秋风遥落的薄暮时分,江上晚雾初生,楚山夕阳西下,露气迷茫,寒意侵人。这种萧瑟清冷的秋暮景象,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诗人悲凉落寞的情怀。斯时斯地,入耳的是洞庭湖边树丛中猿猴的哀啼,照眼的是江上飘流的木兰舟。“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楚辞·九歌·湘夫人》),“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涉江》),诗人泛游在湘江之上,对景怀人,屈原的歌声仿佛在叩击他的心弦。“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这是晚唐诗中的名句,一句写听觉,一句写视觉;一句写物,一句写己;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诗人伤秋怀远之情并没有直接说明,只是点染了一张淡彩的画,气象清远,婉而不露,让人思而得之。黄昏已尽,夜幕降临,一轮明月从广阔的洞庭湖上升起,深苍的山峦间夹泻着汩汩而下的乱流。“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二句,描绘的虽是比较广阔的景象,但它的情致与笔墨还是清微婉约的。同是用五律写明月,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李白的“梦绕城边月,心飞故国楼”(《太原早秋》),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江入大荒流”(《旅夜书怀》),都是所谓“高华雄厚”之作。而马戴此联的风调却有明显的不同,这一联承上发展而来,是山水分设的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田同之《西圃词说》),“广泽生明月”的阔大和静谧,曲曲反衬出诗人远谪遐方的孤单离索;“苍山夹乱流”的迷茫与纷扰,深深映照出诗人内心深处的撩乱彷徨。夜已深沉,诗人尚未归去,俯仰于天地之间,沉浮于湘波之上,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传说和屈原《九歌》中的“云中君”。“屈宋魂冥寞,江山思寂寥”(《楚江怀古》之三),云神无由得见,屈子也邈矣难寻,诗人自然更是感慨丛生了。“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点明题目中的“怀古”,而且以“竟夕”与“悲秋”在时间和节候上呼应开篇,使全诗在变化错综之中呈现出和谐完整之美,让人寻绎不尽。
从这首诗可以看到,清微婉约的风格,在内容上是由感情的细腻低回所决定的,在艺术表现上则是清超而不质实,深微而不粗放,词华淡远而不艳抹浓妆,含蓄蕴藉而不直露奔迸。马戴的这首《楚江怀古》,可说是晚唐诗歌园地里一枝具有独特芬芳和色彩的素馨花。
(李元洛)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原题: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于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注解】:
1、世业:世代传下的产业。
2、羁旅:犹漂泊。
3、寥落:冷落。
4、干戈:本是两种武器,这里指战争。
5、根:喻兄弟。
【韵译】:
时势艰难兵荒马乱,家业空空;
兄弟逃难旅居异地,各自西东。
战乱以后处处寥落,田园荒芜;
骨肉分离漂泊流浪,失散途中。
离群孤雁相隔千里,形影相吊;
同根兄弟随风飞散,恰似秋蓬。
天涯海角共看明月,无不垂泪;
今夜思乡你我同心,五地相同。
【评析】:
??这是一首抒情诗,约作于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秋天。其时诗人到符离
(安徽宿县),曾有《乱后过流沟寺》诗,流沟寺即在符离。题中所言“弟妹”,可
能和诗人自己均在符离,因此合起来就有五处。贞元十五年(799)春,宣武节度
使董晋死后部下叛乱,接着中、光、蔡等州节度使吴少诚又叛乱。唐朝廷分遣十六道
兵马去攻打,战事发生在河南境内。当时南方漕运,主要经过河南输送关内。由于
“河南经乱”使得“关内阻饥”。全诗意在写经乱之后,怀念诸位兄弟姊妹。诗以白
描手法,采用平易的家常话语,抒写人们所共有而又不是每个人俱能道出的真实情
感。言辞清丽,不加雕饰,句句扣紧主题,意蕴精深,情韵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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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对战乱造成的流离之苦,思念亲人之切,都只是如实写来,结尾更把彼此的思念之情融为一体。
白居易所处的中唐是一个多难的时代,他从十多岁开始,即因战乱而离家四处飘泊。德宗贞元十五年(799)春,宣武军(治所在开封)节度使董晋死,其部下举兵叛乱。继之彰义军(治所在汝南)节度使吴少诚亦叛,唐朝廷不得不发兵征讨,河南一带再次沦为战乱的中心。由于漕运受阻,加上旱荒频仍,关内(今陕西省中部、北部及甘肃一部分地区)饥馑十分严重。就在这一年秋,白居易为宣州刺史所贡,第二年春在长安考中进士,旋即东归省亲。这首河南经乱书怀的诗,大约就写于这一时期。
这是一首感情浓郁的抒情诗,读来如听诗人倾诉自己身受的离乱之苦。在这战乱饥馑灾难深重的年代里,祖传的家业荡然一空,兄弟姊妹抛家失业,羁旅行役,天各一方。回首兵燹后的故乡田园,一片寥落凄清。破敝的园舍虽在,可是流离失散的同胞骨肉,却各自奔波在异乡的道路之中。诗的前两联就是从“时难年荒”这一时代的灾难起笔,以亲身经历概括出战乱频年、家园荒残、手足离散这一具有典型意义的苦难的现实生活。接着诗人再以“雁”、“蓬”作比:手足离散各在一方,犹如那分飞千里的孤雁,只能吊影自怜;辞别故乡流离四方,又多么象深秋中断根的蓬草,随着萧瑟的西风,飞空而去,飘转无定。“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两句,一向为人们所传诵。诗人不仅以千里孤雁、九秋断蓬作了形象贴切的比拟,而且以吊影分飞与辞根离散这样传神的描述,赋予它们孤苦凄惶的情态,深刻揭示了饱经战乱的零落之苦。孤单的诗人凄惶中夜深难寐,举首遥望孤悬夜空的明月,情不自禁联想到飘散在各地的兄长弟妹们,如果此时大家都在举目遥望这轮勾引无限乡思的明月,也会和自己一样潸潸泪垂吧!恐怕这一夜之中,流散五处深切思念家园的心,也都会是相同的。诗人在这里以绵邈真挚的诗思,构出一幅五地望月共生乡愁的图景,从而收结全诗,创造出浑朴真淳、引人共鸣的艺术境界。
全诗以白描的手法,采用平易的家常话语,抒写人们所共有而又不是人人俱能道出的真实情感。清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白居易的这首诗不用典故,不事藻绘,语言浅白平实而又意蕴精深,情韵动人,堪称“用常得奇”的佳作。
(左成文)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作品赏析【注释】:
这首诗题目有两种不同文字,今采此题,而弃“咸阳城东楼”的题法。何也?一是醒豁,二是合理。看来“西”字更近乎情理,──而且“晚眺”也是全诗一大关目。
同为晚唐诗人的李义山,有一首《安定城楼》,与许丁卯这篇,不但题似,而且体同(七律),韵同(尤部),这还不算,再看李诗头两句:“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这实在是巧极了,都用“高城”,都用杨柳,都用“汀洲”。然而,一比之下,他们的笔调,他们的情怀,就不一样了。义山一个“迢递”,一个“百尺”,全在神超;而丁卯一个“一上”,一个“万里”,端推意远。神超多见风流,意远兼怀气势。
“一”上高城,就有“万”里之愁怀,这正是巧用了两个不同意义的“数字”而取得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万里之愁,其意何在呢?诗人笔下分明逗露──“蒹葭杨柳似汀洲”。一个“似”字,早已道破,此处并无什么真的汀洲,不过是想象之间,似焉而已。然而为何又非要拟之为汀洲不可?须知诗人家在润州丹阳,他此刻登上咸阳城楼,举目一望,见秦中河湄风物,居然略类江南。于是笔锋一点,微微唱叹。万里之愁,正以乡思为始。盖蒹葭秋水,杨柳河桥,本皆与怀人伤别有连。愁怀无际,有由来矣。
以上单说句意。若从诗的韵调丰采而言,如彼一个起句之下,著此“蒹葭杨柳似汀洲”七个字,正是“无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再从笔法看,他起句将笔一纵,出口万里,随后立即将笔一收,回到目前。万里之遥,从何写起?一笔挽回,且写眼中所见,潇潇洒洒,全不呆滞,而笔中又自有万里在。仿批点家一句:此开合擒纵之法也。
话说诗人正在凭栏送目,远想慨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片云生,暮色顿至;那一轮平西的红日,已然渐薄溪山,──不一时,已经隐隐挨近西边的寺阁了,──据诗人自己在句下注明:“南近磻溪,西对慈福寺阁。”形势了然。却说云生日落,片刻之间,“天地异色”,那境界已然变了,谁知紧接一阵凉风,吹来城上,顿时吹得那城楼越发空空落落,萧然凛然。诗人凭着“生活经验”,知道这风是雨的先导,风已飒然,雨势迫在眉睫了。
景色迁动,心情变改,捕捉在那一联两句中。使后来的读者,都如身在楼城之上,风雨之间,遂为不朽之名作。何必崇高巨丽,要在写境传神。令人心折的是,他把“云”“日”“雨”“风”四个同性同类的“俗”字,连用在一处,而四者的关系是如此地清晰,如此地自然,如此地流动,却又颇极错综辉映之妙,令人并无一丝一毫的“合掌”之感,──也并无组织经营、举鼎绝膑之态。云起日沉、雨来风满,在“事实经过”上是一层推进一层,井然不紊;然而在“艺术感觉”上,则又分明象是错错落落,“参差”有致。“起”之与“沉”,当句自为对比,而“满”之一字本身亦兼虚实之趣──曰“风满”,而实空无一物也;曰空空落落,而益显其愁之“满楼”也。“日”“风”两处,音调小拗,取其峭拔,此为诗人喜用之句格。
那么,风雨将至,“形势逼人”,诗人是“此境凛乎不可久留”,赶紧下楼匆匆回府了呢?还是怎么?看来,他未被天时之变“吓跑”,依然登临纵目,独倚危栏。
何以知之?你只看它两点自明:前一联,虽然写得声色如新,气势兼备,却要体味那个箭已在弦,“引而不发,跃如也”的意趣。诗人只说“欲”来,笔下精神,全在虚处。而下一联,鸟不平芜,蝉吟高树,其神情意态,何等自在悠闲,哪里是什么“暴风雨”的问题?
讲到此处,不禁想起,那不知名氏的一首千古绝唱《忆秦娥》:“……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诗人许浑,也正是在西风残照里,因见汉阙秦陵之类而引起了感怀。
咸阳本是秦汉两代的故都,旧时禁苑,当日深宫,而今只绿芜遍地,黄叶满林,唯有虫鸟,不识兴亡,翻如凭吊。“万里”之愁乎?“万古”之愁乎?
行人者谁?过客也。可泛指古往今来是处征人游子,当然也可包括自家在内。其曰莫问,其意却正是欲问,要问,而且“问”了多时了,正是说他所感者深矣!
“故国东来渭水流”,大意是说,我闻咸阳古地名城者久矣,今日东来,至此一览──而所见无几,唯“西风吹渭水”,系人感慨矣。
结句可谓神完气足。气足,不是气尽,当然也不是语尽意尽。此一句,正使全篇有“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好处,确有悠悠不尽之味。渭水之流,自西而东也,空间也,其间则有城、楼、草、木、汀洲……;其所流者,自古及今也,时间也,其间则有起、沉、下、鸣、夕、秋……。三字实结万里之愁,千载之思,而使后人读之不禁同起无穷之感。如此想来,那么诗人所说的“行人”,也正是空间的过客和时间的过客的统一体了。
(周汝昌)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
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1]道一作言
[2]三日一作一月;一作猛风吹倒天门山
李白早期创作的诗歌就焕发着积极浪漫主义的光彩,语言明朗真率,他这种艺术特色的形成得力于学习汉魏乐府民歌。这首诗,无论在语言运用和艺术构思上都深受南朝乐府吴声歌曲的影响。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开首两句,语言自然流畅,朴实无华,充满地方色彩。“侬”为吴人自称。“人道”、“侬道”,纯用口语,生活气息浓烈。一抑一扬,感情真率,语言对称,富有民间文学本色。横江,即横江浦,在今安徽和县东南,位于长江西北岸,与东南岸的采石矶相对,形势险要。从横江浦观看长江江面,有时风平浪静,景色宜人,所谓“人道横江好”;然而,有时则风急浪高,“横江欲渡风波恶”,“如此风波不可行”,惊险可怖,所以“侬道横江恶”,引出下面两句奇语。
“猛风吹倒天门山”,“吹倒山”,这是民歌惯用的夸张手法。天门山由东、西两梁山组成。西梁山位于和县以南,东梁山又名博望山,位于当涂县西南,“两山石状飚岩,东西相向,横夹大江,对峙如门”(《江南通志》),形势十分险要。“猛风吹倒”,诗人描摹大风吹得凶猛:狂飚怒吼,呼啸而过,仿佛要刮倒天门山。
紧接一句,顺水推舟,形容猛风掀起洪涛巨浪的雄奇情景:“白浪高于瓦官阁。”猛烈的暴风掀起洪涛巨浪,激起雪白的浪花,从高处远远望去,“白浪如山那可渡?”“涛似连山喷雪来”。沿着天门山长江江面,排山倒海般奔腾而去,洪流浪峰,一浪高一浪,仿佛高过南京城外江边上的瓦官阁。诗中以“瓦官阁”收束结句,是画龙点睛的传神之笔。瓦官阁即瓦棺寺,又名昇元阁,故址“在建康府城西隅。前瞰江面,后据重冈,……乃梁朝故物,高二百四十尺”(《方舆胜览》)。它在诗中好比一座航标,指示方向、位置、高度,诗人在想象中站在高处,从天门山这一角度纵目遥望,仿佛隐约可见。巨浪滔滔,一泻千里,向着瓦官阁铺天盖地奔去,那汹涌雄奇的白浪高高腾起,似乎比瓦官阁还要高,真是蔚为壮观。诗人描绘大风大浪的夸张手法,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猛风吹倒天门山”,显然是大胆夸张,然而,从摹状山势的险峻与风力的猛烈情景看,可以说是写得活龙活现,令人感到可信而不觉得虚妄离奇。“白浪高于瓦官阁”,粗看仿佛不似,但从近大远小的透视规律上看,站在高处远望,白浪好象高过远处的瓦官阁了。这样的夸张,合乎情理而不显得生硬造作。
诗人以浪漫主义的彩笔,驰骋丰富奇伟的想象,创造出雄伟壮阔的境界,读来使人精神振奋,胸襟开阔。语言也象民歌般自然流畅,明白如话。
(何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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