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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唐] 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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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注解】:

1、墟里:村落;

2、孤烟:炊烟。

2、接舆:这里北裴迪。

【韵译】:

寒山转变得格外郁郁苍苍,

秋水日日舒缓地流向远方。

我柱杖伫立在茅舍的门外,

迎风细听着那暮蝉的吟唱。

渡头那边太阳快要落山了,

村子里的炊烟一缕缕飘?。

又碰到裴迪这个接舆酒醉,

在恰如陶潜的我面前讴狂。

【评析】:

??这是写景之诗,描绘了幽居山林,超然物外之志趣,因而以接舆比裴迪,以陶潜

比自己。风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一体情景交融的艺术意境,抒发

了闲居之乐和对友人的真切情谊。

??开头二句写景,着意刻画水色山光之可爱,虽深秋,山依然苍翠,水依旧潺流。

三、四两句,转而写情。倚杖柴门,临风听蝉,神驰邈远,自由自在。五、六句又间

写景致。渡头落日,墟里孤烟,地道山村风物。最后两句再写人情。接舆、五柳、洁

身自好,高风脱俗。风光无限,加之人物疏狂,怎不叫人情趣陶然?!

??诗起句工对,颔联反而不对,实属不入格。喻守真疑为首联与颔联颠倒错乱,如

若对调,则平仄格律既不失粘,且在意义上比较自然。“倚杖”句是看,接看“寒

山”;“临风”句是听,接听“秋水”。此说有独到之处。

--【简析】:

这首诗写出了闲居生活的从容潇洒,以及对世事的忘情。

《新唐书·王维传》:“别墅在辋川,地奇胜……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为乐。”这首诗即与裴迪相酬为乐之作。

这是一首诗、画、音乐完美结合的五律。首联和颈联写景,描绘辋川附近山水田园的深秋暮色;颔联和尾联写人,刻画诗人和裴迪两个隐士的形象。风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一体、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抒写诗人的闲居之乐和对友人的真切情谊。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首联写山中秋景。时在水落石出的寒秋,山间泉水不停歇地潺潺作响;随着天色向晚,山色也变得更加苍翠。不待颔联说出“暮”字,已给人以时近黄昏的印象。“转”和“日”用得巧妙。转苍翠,表示山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山是静止的,着一“转”字,便凭借颜色的渐变而写出它的动态。日潺湲,就是日日潺湲,每日每时都在喧响;水是流动的,用一“日”字,却令人感觉它始终如一的守恒。寥寥十字,勾勒出一幅有色彩,有音响,动静结合的画面。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颈联写原野暮色。夕阳欲落,炊烟初升,这是田野黄昏的典型景象。渡头在水,墟里在陆;落日属自然,炊烟属人事:景物的选取是很见匠心的。“墟里上孤烟”,显系从陶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归田园居之一》)点化而来。但陶句是拟人化的表现远处村落上方炊烟萦绕、不忍离去的情味,王句却是用白描手法表现黄昏第一缕炊烟袅袅升到半空的景象,各有各的形象,各有各的意境。这一联是王维修辞的名句,历来被人称道。“渡头余落日”,精确地剪取落日行将与水面相切的一瞬间,富有包孕地显示了落日的动态和趋向,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为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墟里上孤烟”,写的也是富有包孕的片刻。“上”字,不仅写出炊烟悠然上升的动态,而且显示已经升到相当的高度。

首、颈两联,以寒山、秋水、落日、孤烟等富有季节和时间特征的景物,构成一幅和谐静谧的山水田园风景画。但这风景并非单纯的孤立的客观存在,而是画在人眼里,人在画图中,一景一物都经过诗人主观的过滤而带上了感情色彩。那么,诗人的形象是怎样的呢?请看颔联: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这就是诗人的形象。柴门,表现隐居生活和田园风味;倚杖,表现年事已高和意态安闲。柴门之外,倚杖临风,听晚树鸣蝉、寒山泉水,看渡头落日、墟里孤烟,那安逸的神态,潇洒的闲情,和“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归去来辞》)的陶渊明不是有几分相似吗?事实上,王维对那位“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是十分仰慕的,就在这首诗中,不仅仿效了陶的诗句,而且在尾联引用了陶的典故: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陶文《五柳先生传》的主人公,是一位忘怀得失、诗酒自娱的隐者,“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实则,这位先生正是陶潜的自我写照;而王维自称五柳,就是以陶潜自况的。接舆,是春秋时代“凤歌笑孔丘”的楚国狂士,诗人把沉醉狂歌的裴迪与楚狂接舆相比,乃是对这位年轻朋友的赞许。陶潜与接舆──王维与裴迪,个性虽大不一样,但那超然物外的心迹却是相近相亲的。所以,“复值接舆醉”的复字,不表示又一次遇见裴迪,而是表示诗人情感的加倍和进层:既赏佳景,更遇良朋,辋川闲居之乐,至于此极啊!末联生动地刻画了裴迪的狂士形象,表明了诗人对他的由衷的好感和欢迎,诗题中的赠字,也便有了着落。

颔联和尾联,对两个人物形象的刻画,也不是孤立进行,而是和景物描写密切结合的。柴门、暮蝉、晚风、五柳,有形无形,有声无声,都是写景。五柳,虽是典故,但对王维说来,模仿陶渊明笔下的人物,植五柳于柴门之外,不也是自然而然的吗?

(赵庆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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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雨辋川庄作 [唐] 王维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注解】:

1、空林:疏林。

2、烟火迟:因久雨林野润湿,故烟火缓升。

3、藜:这里指蔬菜。

4、黍:这里指饭食。

5、饷:致送。

6、东?:指东边田地上的农人。?:本指初耕的田地,这里泛指田亩。

7、夏木:高大的树木,犹乔木。夏:大。

8、啭:鸟的宛转啼声。

9、黄鹂:黄莺。

10、山中句:意谓深居山中,望着槿花的开落以修养宁静之性。槿:也叫?,落叶

??灌木,其花早开晚谢。故以此悟人生荣枯无常之理。

11、清斋:这里是素食的意思。

12、露葵:经霜的葵菜。葵为古代重要蔬菜,有“百菜之主”之称。此诗也是他晚

??年生活的自我写照。

13、野老:指作者自己。

【韵译】:

久雨不停,林野潮湿烟火难升;

烧好饭菜,送给村东耕耘的人。

水田广漠,一行白鹭掠空而飞;

夏日浓荫,传来黄鹂宛啭啼声。

山中养性,观赏朝槿晨开晚谢;

松下素食,和露折葵不沾荤腥。

村夫野老,已经与我没有隔阂;

海鸥疑心,为何不信飞舞不停。

【评析】:

??诗意在描写积雨后辋川庄的景物,叙述隐退后闲适生活。首联写田家生活,是诗

人山上静观所见:连雨时节,天阴地湿,炊烟缓升;农家早炊,饷田野食,怡然自乐

的农村生活。颔联写自然景色:广漠平畴,白鹭飞行,深山密林,黄鹂和唱,积雨后

的辋川,画意盎然。颈联写诗人独处空山之中、幽栖松林之下,观木槿,食露葵,避

尘世的幽居生活。末联连用两典:一是《庄子·寓言》载的阳子居学道归来后客人不

再让座,却与之争座。说明诗人与村夫野老打成一片了。二是《列子·皇帝篇》载:

海上有人与鸥鸟亲近,互不猜疑每日有百来只与他相游。一天,他父亲要他把海鸥抓

回家去,他再到海边时,鸥鸟都在天上飞舞、不肯停下。说明心术不正,就破坏了他

与鸥鸟的关系。两典正反结合,抒写了诗人淡泊的心志。

??这首诗唐人李肇《国史补》说王维:“维有诗名,然好取人文章佳句……漠漠水

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李嘉佑诗也。”据传李有“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

句,但李集中无此。明人胡应麟《诗薮·内篇》说:“摩诘盛唐,嘉佑中唐,安得前

人预偷来者?此正嘉佑用摩诘诗。”李与王同时而稍晚,谁袭谁诗,难以说清。宋人

叶梦得《石林诗话》说:“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

为嘉佑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王维诗中

的意境,显然要比嘉佑的来得开阔,深邃,色彩更为明朗。

--【简析】:

写诗人归隐的辋川秋天雨后的场景,把积雨中的秋原写得入神入化,诗中“漠漠”和“阴阴”四字自然贴切,画龙点晴。

辋川庄,在今陕西蓝田终南山中,是王维隐居之地。《旧唐书·王维传》记载:“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在这首七律中,诗人把自己幽雅清淡的禅寂生活与辋川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结合起来描写,创造了一个物我相惬、情景交融的意境。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首联写田家生活,是诗人山上静观所见:正是连雨时节,天阴地湿,空气潮润,静谧的丛林上空,炊烟缓缓升起来,山下农家正烧火做饭呢。女人家蒸藜炊黍,把饭菜准备好,便提携着送往东菑──东面田头,男人们一清早就去那里劳作了。诗人视野所及,先写空林烟火,一个“迟”字,不仅把阴雨天的炊烟写得十分真切传神,而且透露了诗人闲散安逸的心境;再写农家早炊、饷田以至田头野餐,展现一系列人物的活动画面,秩序井然而富有生活气息,使人想见农妇田夫那怡然自乐的心情。

颔联写自然景色,同样是诗人静观所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看吧,广漠空蒙、布满积水的平畴上,白鹭翩翩起飞,意态是那样闲静潇洒;听啊,远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黄鹂互相唱和,歌喉是那样甜美快活。辋川之夏,百鸟飞鸣,诗人只选了形态和习性迥然不同的黄鹂、白鹭,联系着它们各自的背景加以描绘:雪白的白鹭,金黄的黄鹂,在视觉上自有色彩浓淡的差异;白鹭飞行,黄鹂鸣啭,一则取动态,一则取声音;漠漠,形容水田广布,视野苍茫;阴阴,描状夏木茂密,境界幽深。两种景象互相映衬,互相配合,把积雨天气的辋川山野写得画意盎然。所谓“诗中有画”,这便是很好的例证。

唐人李肇因见李嘉祐集中有“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的诗句,便讥笑王维“好取人文章嘉句”(《国史补》卷上);明人胡应麟力辟其说:“摩诘盛唐,嘉祐中唐,安得前人预偷来者?此正嘉祐用摩诘诗。”(《诗薮·内编》卷五)按,嘉祐与摩诘同时而稍晚,谁袭用谁的诗句,这很难说;然而,从艺术上看,两人诗句还是有高下的。宋人叶梦得说:“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祐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采数倍。”(《石林诗话》卷上)“漠漠”有广阔意,“阴阴”有幽深意,“漠漠水田”“阴阴夏木”比之“水田”和“夏木”,画面就显得开阔而深邃,富有境界感,渲染了积雨天气空蒙迷茫的色调和气氛。

如果说,首联所写农家无忧无虑的劳动生活已引起诗人的浓厚兴趣和欣羡之情,那么,面对这黄鹂、白鹭的自由自在的飞鸣,诗人自会更加陶醉不已。而且这两联中,人物活动也好,自然景色也好,并不是客观事物的简单摹拟,而是经过诗人心灵的感应和过滤,染上了鲜明的主观色彩,体现了诗人的个性。对于“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的王维来说,置身于这世外桃源般的辋川山庄,真可谓得其所哉了,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无穷的乐趣。下面两联就是抒写诗人隐居山林的禅寂生活之乐的。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诗人独处空山之中,幽栖松林之下,参木槿而悟人生短暂,采露葵以供清斋素食。这情调,在一般世人看来,未免过分孤寂寡淡了吧?然而早已厌倦尘世喧嚣的诗人,却从中领略到极大的兴味,比起那纷纷扰扰、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何啻天壤云泥!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野老是诗人自谓。诗人快慰地宣称:我早已去机心,绝俗念,随缘任遇,于人无碍,与世无争了,还有谁会无端地猜忌我呢?庶几乎可以免除尘世烦恼,悠悠然耽于山林之乐了。《庄子·杂篇·寓言》载:杨朱去从老子学道,路上旅舍主人欢迎他,客人都给他让座;学成归来,旅客们却不再让座,而与他“争席”,说明杨朱已得自然之道,与人们没有隔膜了。《列子·黄帝篇》载:海上有人与鸥鸟相亲近,互不猜疑。一天,父亲要他把海鸥捉回家来,他又到海滨时,海鸥便飞得远远的,心术不正破坏了他和海鸥的亲密关系。这两个充满老庄色彩的典故,一正用,一反用,两相结合,抒写诗人澹泊自然的心境,而这种心境,正是上联所写“清斋”“习静”的结果。

这首七律,形象鲜明,兴味深远,表现了诗人隐居山林、脱离尘俗的闲情逸致,是王维田园诗的一首代表作。从前有人把它推为全唐七律的压卷,说成“空古准今”的极至,固然是出于封建士大夫的偏嗜;而有人认为“淡雅幽寂,莫过右丞《积雨》”,赞赏这首诗的深邃意境和超迈风格,艺术见解还是不错的。(参看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卷十)



田园乐七首(一作辋川六言,第六首一作皇甫 [唐] 王维


厌见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

官府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

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

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田园乐》是由七首六言绝句构成的组诗,写作者退居辋川别墅与大自然亲近的乐趣,所以一题作“辋川六言”。这里选的是其中一首。诗中写到春“眠”、“莺啼”、“花落”、“宿雨”,容易令人想起孟浩然的五绝《春晓》。两首诗写的生活内容有那么多相类之处,而意境却很不相同。彼此相较,最易见出王维此诗的两个显著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绘形绘色,诗中有画。这并不等于说孟诗就无画,只不过孟诗重在写意,虽然也提到花鸟风雨,但并不细致描绘,它的境是让读者从诗意间接悟到的。王维此诗可完全不同,它不但有大的构图,而且有具体鲜明的设色和细节描画,使读者先见画,后会意。写桃花、柳丝、莺啼,捕捉住春天富于特征的景物,这里,桃、柳、莺都是确指,比孟诗一般地提到花、鸟更具体,更容易唤起直观印象。通过“宿雨”、“朝烟”来写“夜来风雨”,也显然有同样艺术效果。在钩勒景物基础上,进而有着色,“红”、“绿”两个颜色字的运用,使景物鲜明怡目。读者眼前会展现一派柳暗花明的图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加上“杨柳依依”,景物宜人。着色之后还有进一层渲染:深红浅红的花瓣上略带隔夜的雨滴,色泽更柔和可爱,雨后空气澄鲜,弥散着冉冉花香,使人心醉;碧绿的柳丝笼在一片若有若无的水烟中,更袅娜迷人。经过层层渲染、细致描绘,诗境自成一幅工笔重彩的图画;相比之下,孟诗则似不着色的写意画。一个妙在有色,一个妙在无色。孟诗从“春眠不觉晓”写起,先见人,后入境。王诗正好相反,在入境后才见到人。因为有“宿雨”,所以有“花落”。花落就该打扫,然而“家童未扫”。未扫非不扫,乃是因为清晨人尚未起的缘故。这无人过问满地落花的情景,不是别有一番清幽的意趣么。这正是王维所偏爱的境界。“未扫”二字有意无意得之,毫不着力,浑然无迹。末了写到“莺啼”,莺啼却不惊梦,山客犹自酣睡,这正是一幅“春眠不觉晓”的入神图画。但与孟诗又有微妙的差异,孟诗从“春眠不觉晓”写起,其实人已醒了,所以有“处处闻啼鸟”的愉快和“花落知多少”的悬念,其意境可用“春意闹”的“闹”字概括。此诗最后才写到春眠,人睡得酣恬安稳,于身外之境一无所知。花落莺啼虽有动静有声响,只衬托得“山客”的居处与心境越见宁静,所以其意境主在“静”字上。王维之“乐”也就在这里。人们说他的诗有禅味,并没有错。崇尚静寂的思想固有消极的一面,然而,王维诗难能可贵在它的静境与寂灭到底有不同。他能通过动静相成,写出静中的生趣,给人的感觉仍是清新明朗的,美的。唐诗有意境浑成的特点,但具体表现时仍有两类,一种偏于意,让人间接感到境,如孟诗《春晓》就是;另一种偏于境,让人从境中悟到作者之意,如此诗就是。而由境生情,诗中有画。是此诗最显著优点。

第二个特点是对仗工致,音韵铿锵。孟诗《春晓》是古体五言绝句,在格律和音律上都很自由。由于孟诗散行,意脉一贯,有行云流水之妙。此诗则另有一工,因属近体六言绝句,格律极精严。从骈偶上看,不但“桃红”与“柳绿”、“宿雨”与“朝烟”等实词对仗工稳,连虚字的对仗也很经心。如“复”与“更”相对,在句中都有递进诗意的作用;“未”与“犹”对,在句中都有转折诗意的作用。“含”与“带”两个动词在词义上都有主动色彩,使客观景物染上主观色彩,十分生动。且对仗精工,看去一句一景,彼此却又呼应联络,浑成一体。“桃红”、“柳绿”,“宿雨”、“朝烟”,彼此相关,而“花落”句承“桃”而来,“莺啼”句承“柳”而来,“家童未扫”与“山客犹眠”也都是呼应着的。这里表现出的是人工剪裁经营的艺术匠心,画家构图之完美。对仗之工加上音律之美,使诗句念来铿锵上口。中国古代诗歌以五、七言为主体,六言绝句在历代并不发达,佳作尤少,王维的几首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了。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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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芳草春绿,

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

童稚不识衣冠。

《田园乐》是一组六言绝句,共七首,题目一作《辋川六言》,当是诗人退居辋川别业时所作。

诗中表现了村居环境的幽宜、民风的纯朴。“芳草”、“长松”,其色调、其形态就给人一种幽美感,与隐逸生活似乎有一种天然联系。《楚辞·招隐士》有言:“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正是以芳草召唤隐士归山。《旧唐书·隐逸传》记高宗问隐士潘师正:“‘山中有何所须?’对曰:‘所须松树、清泉,山中不乏。’”“萋萋芳草”、“落落长松”正是隐士所慕,春天有芳草,夏天有长松,这是多么惬意。上面写自然环境,下面写人事环境了。“牛羊自归村巷”,这就是“日之兮兮,羊牛下来”。妙在“自归”,而不是“牧童驱犊返”(王绩《野望》),牛羊的驯狎格外显出村巷的和平、宁静,后来陆游在一首田园诗中写道“桑竹成阴不见门,牛羊分路各归村”,其意境可能从此诗中借鉴。牛羊衬托下面的童稚。“衣冠”,做官人穿戴的衣帽,这里代指“官人”。写小孩不认识做官的人,表现出这里的静僻、人民的纯朴,真象桃花源中人那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又象上古那首古歌所歌咏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足见这里人们的生活是多么自由自在啊。这里的“衣冠”还可能是自指。诗人隐居于此,但身份还是官人,而孩子们并不知他是官人,或者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官人。这朴野的乡间不需要繁文缛礼,不需要人事应酬,这在外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诗歌表现辋川风光和自己生活其间的安闲自在,采用的是以少概多的描写笔法,一句一景,就象一幅幅图画一样,这些画面连接在一起,构成了含蕴丰富的“辋川闲居图”。六言绝句由于句、字都是偶数,自然趋于骈偶,又由于两字一顿构成语义单位,不便灵活组合,因此,音节就不免单调,容量也不免窘促。俞见龙说:“盖诗以咏性情,圆融则易遣兴,直方则难措辞,是以(六言诗)古今俱鲜。”(《唐诗画谱·六言画谱》跋)咏性情、叙事理,确实并非六言所长,而写景造境则有可能由实见虚、化板为活,写出好的作品来。“诗中有画”最是符合六言绝句体性,王维这几首诗受到后人很高赞誉并被绘入《唐诗画谱》,主要原因盖在于此吧?

组诗的第六首道:“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归,莺啼山客犹眠。”苕溪渔隐(胡仔)读此感叹说:“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辋川春日之胜,此老傲睨闲适于其间也!”(《丛话后集》)这首写的虽然不单纯是春日,色彩也没有那么明丽,但我们读来也觉着有相似的感受。

山下孤烟远村,

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

五柳先生对门。

在王维笔下,这首诗简直象一幅萧疏清淡的水墨画。它描绘的是远景。“山下”,不是指近处山下,而是指远处山下,因为山下有“远村”作伴。可见,“远村”暗示出远山。且此山与“天边”作邻,就更可见其远了。从渲染的氛围来看,毫无城市喧嚣繁华的景象,只有稀稀落落的村庄。诗人虽没有正面表现人物的活动,但从“孤烟”一词的点化中,却衬托出人。由此可见人烟非常稀少。尤其是“独树”与“孤烟”相对,“高原”与“远村”相连,就更感苍凉孤寂了。在这里,诗人所绘的乃是北方的远山,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在画面上,色彩淡薄。至多,可以领悟到那远处的孤烟尚带一缕淡灰,那天边高原似有一层淡黄。在此清静的天地中,有颜回、陶潜那样的雅兴,多么恬适安闲、自由自在!倘若没有淡到极至的修养,岂能臻此妙境?如果说前两句是重在描绘冲淡的景物的话,那么后两句是重在抒发冲淡的情感。而冲淡的景情,又是彼此交融、相互渗透的。

冲淡含有闲、静、淡、远等特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就是如此。“山下孤烟远村”就出现了远字,全诗闲、静、淡、远,为冲淡之绝唱。其他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分别展现了闲、落、静、空、寂、无、落等冲淡的景象。这些,都显示出王维诗的冲淡的意境。

“山下孤烟远村”,洗去人间的纷争,没有外界的干扰,只有大自然的宁静。诗人尽情地消受着、欣赏着、陶醉着,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之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诗人笔下的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无不跳动着诗人的脉搏,回旋着诗人的声音,震荡着诗人的灵魂。因此,大自然被人格化了。王维笔下的大自然,反映了王维冲淡的心情。诗人将自己消融在大自然中。这种消融,意味着冲淡。诗人不是超然物外,而是融于物中。诗人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忘我、无我、有我的空灵境界。这种赋予大自然以诗人的人格的现象,这种变粗朴的自然为人化的自然的做法,不是王维热爱人生的表现么?可见,王维的冲淡,不是象某些人所说的没有人间烟火味。只是这种人间烟火味,而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在色彩上,它不用浓墨,不务华艳,而追求萧疏清淡。在运笔上,既非精雕细刻,又非粗线勾勒,而是点点染染,意到笔随。在情趣上,不作惊人语,不崇尚夸饰,不豪情满怀,也不执着于现实,不留意生活的纷争,不关心人事的纠葛,不激动,不悲痛,而是洁身自好,孤身静处,独善其身,寄情山水,吟咏风月,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和平与淡泊。“山下孤烟远村”这首诗,就是诗人冲淡心情的写照。

送别 [唐] 王维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注解】:

1、饮君酒:劝君喝酒。

2、何所之:去哪里。

3、归卧:隐居。

4、南山陲:终南山边。

【韵译】:

请你下马喝一杯美酒,

我想问问你要去哪里?

你说官场生活不得志,

想要归隐南山的边陲。

你只管去吧我不再问,

白云无穷尽足以自娱。

【评析】:

??这是一首送友人归隐的诗。表面看来语句平淡无奇,然而细细无味,却是词浅情

深,含义深刻。诗的开头两句叙事、写饮酒饯别,以问话引起下文。三、四句是交代

友人归隐原因——“不得志”。五、六句是写对友人的安慰和自己对隐居的羡慕,对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否定。

??全诗写失志归隐,借以贬斥功名,抒发陶醉白云,自寻其乐之情,诗的后两句韵

味骤增,诗意顿浓,羡慕有心,感慨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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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wouldrestatthefootofthesouthernmoun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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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写送友人归隐,看似语句平淡无奇,细细读来,却是词浅情深,含着悠然不尽的意味。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第一句叙事。“饮”是使动用法,“使……饮”的意思。一开始就写饮酒饯别,是点题。第二句设句,问君到哪里去。由此引出下面的答话,过渡到写归隐。这一质朴无华的问语,表露了作者对友人关切爱护的深厚情意。送别者的感情起始就渗透在字里行间。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不得意”三字,显然是有深意的。不仅交待友人归隐的原因,表现他失意不满的情绪;同时也从侧面表达诗人自己对现实愤懑不平的心情。这三字是理解这首诗题旨的的一把钥匙。诗人在得知友人“不得意”的心情后,劝慰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你只管去吧,我不再苦苦寻问了。其实你何必以失意为念呢?那尘世的功名利禄总是有尽头的,只有山中的白云才没有穷尽之时,足以供你娱乐排遣了。这两句表现了作者很复杂的思想感情:既有对友人的安慰,又有自己对隐居的欣羡;既有对人世荣华富贵的否定,又似乎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联系前面“不得意”三字看来,在这两句诗中,更主要的则是对朋友的同情之心,并蕴含着诗人自己对现实的愤激之情,这正是此诗的着意之处和题旨所在。从写法上看,前面四句,写得比较平淡,似乎无甚意味,至此两句作结,诗意顿浓,韵味骤增,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当然,这两句也不是平空而起的,而是由前面看似乎平淡的四句发展而来的,如果没有前四句作铺垫,这两句结尾也就不会给人这样强的“清音有余”(谢榛语)的感觉。

(吴小林)

鸟鸣涧 [唐] 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注释】:
关于这首诗中的桂花,颇有些分歧意见。一种解释是桂花有春花、秋花、四季花等不同种类,此处所写的当是春日开花的一种。另一种意见认为文艺创作不一定要照搬生活,传说王维画的《袁安卧雪图》,在雪中还有碧绿的芭蕉,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事物,在文艺创作中是允许的。不过,这首诗是王维题友人所居的《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之一。五首诗每一首写一处风景,接近于风景写生,而不同于一般的写意画,因此,以解释为山中此时实有的春桂为妥。
桂树枝叶繁茂,而花瓣细小。花落,尤其是在夜间,并不容易觉察。因此,开头“人闲”二字不能轻易看过。“人闲”说明周围没有人事的烦扰,说明诗人内心的闲静。有此作为前提,细微的桂花从枝上落下,才被觉察到了。诗人能发现这种“落”,或仅凭花落在衣襟上所引起的触觉,或凭声响,或凭花瓣飘坠时所发出的一丝丝芬芳。总之,“落”所能影响于人的因素是很细微的。而当这种细微的因素,竟能被从周围世界中明显地感觉出来的时候,诗人则又不禁要为这夜晚的静谧和由静谧格外显示出来的空寂而惊叹了。这里,诗人的心境和春山的环境气氛,是互相契合而又互相作用的。
在这春山中,万籁都陶醉在那种夜的色调、夜的宁静里了。因此,当月亮升起,给这夜幕笼罩的空谷,带来皎洁银辉的时候,竟使山鸟惊觉起来。鸟惊,当然是由于它们已习惯于山谷的静默,似乎连月出也带有新的刺激。但月光之明亮,使幽谷前后景象顿时发生变化,亦可想见。所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曹操《短歌行》)是可以供我们联想的。但王维所处的是盛唐时期,不同于建安时代的兵荒马乱,连鸟兽也不免惶惶之感。王维的“月出惊山鸟”,大背景是安定统一的盛唐社会,鸟虽惊,但决不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它们并不飞离春涧,甚至根本没有起飞,只是在林木间偶而发出叫声。“时鸣春涧中”,它们与其说是“惊”,不如说是对月出感到新鲜。因而,如果对照曹操的《短歌行》,我们在王维这首诗中,倒不仅可以看到春山由明月、落花、鸟鸣所点缀的那样一种迷人的环境,而且还能感受到盛唐时代和平安定的社会气氛。
王维在他的山水诗里,喜欢创造静谧的意境,这首诗也是这样。但诗中所写的却是花落、月出、鸟鸣,这些动的景物,既使诗显得富有生机而不枯寂,同时又通过动,更加突出地显示了春涧的幽静。动的景物反而能取得静的效果,这是因为事物矛盾着的双方,总是互相依存的。在一定条件下,动之所以能够发生,或者能够为人们所注意,正是以静为前提的。“鸟鸣山更幽”,这里面是包含着艺术辩证法的。
(余恕诚)

山中 [唐] 王维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荆溪白石出"一作“溪清白石出”

这首小诗描绘初冬时节山中景色。

首句写山中溪水。荆溪,本名长水,又称浐水,源出陕西蓝田县西南秦岭山中,北流至长安东北入灞水。这里写的大概是穿行在山中的上游一段。山路往往傍着溪流,山行时很容易首先注意到蜿蜒曲折、似乎与人作伴的清溪。天寒水浅,山溪变成涓涓细流,露出磷磷白石,显得特别清浅可爱。由于抓住了冬寒时山溪的主要特征,读者不但可以想见它清澄莹澈的颜色,蜿蜒穿行的形状,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它潺潺流淌的声音。

次句写山中红叶。绚烂的霜叶红树,本是秋山的特点。入冬天寒,红叶变得稀少了;这原是不大引人注目的景色。但对王维这样一位对大自然的色彩有特殊敏感的诗人兼画家来说,在一片浓翠的山色背景上(这从下两句可以看出),这里那里点缀着的几片红叶,有时反倒更为显眼。它们或许会引起诗人对刚刚逝去的绚烂秋色的遐想呢。所以,这里的“红叶稀”,并不给人以萧瑟、凋零之感,而是引起对美好事物的珍重和流连。

如果说前两句所描绘的是山中景色的某一两个局部,那么后两句所展示的却是它的全貌。尽管冬令天寒,但整个秦岭山中,仍是苍松翠柏,蓊郁青葱,山路就穿行在无边的浓翠之中。苍翠的山色本身是空明的,不象有形的物体那样可以触摸得到,所以说“空翠”。“空翠”自然不会“湿衣”,但它是那样的浓,浓得几乎可以溢出翠色的水份,浓得几乎使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翠色的分子,人行空翠之中,就象被笼罩在一片翠雾之中,整个身心都受到它的浸染、滋润,而微微感觉到一种细雨湿衣似的凉意,所以尽管“山路元无雨”,却自然感到“空翠湿人衣”了。这是视觉、触觉、感觉的复杂作用所产生的一种似幻似真的感受,一种心灵上的快感。“空”字和“湿”字的矛盾,也就在这种心灵上的快感中统一起来了。

张旭的《山中留客》说:“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沾衣”是实写,展示了云封雾锁的深山另一种美的境界;王维这首《山中》的“湿衣”却是幻觉和错觉,抒写了浓翠的山色给人的诗意感受。同样写山中景物,同样写到了沾衣,却同工异曲,各臻其妙。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会重复的。

这幅由白石磷磷的小溪、鲜艳的红叶和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冬景,色泽斑烂鲜明,富于诗情画意,毫无萧瑟枯寂的情调。和作者某些专写静谧境界而不免带有清冷虚无色彩的小诗比较,这一首所流露的感情与美学趣味都似乎要更健康一些。

(刘学锴)

相思 [唐] 王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借咏物而寄相思的诗。一题为《江上赠李龟年》,可见是眷怀友人无疑。起句因物起兴,语虽单纯,却富于想象;接着以设问寄语,意味深长地寄托情思;第三句暗示珍重友谊,表面似乎嘱人相思,背面却深寓自身相思之重;最后一语双关,既切中题意,又关合情思,妙笔生花,婉曲动人。全诗情调健美高雅,怀思饱满奔放,语言朴素无华,韵律和谐柔美。可谓绝句的上乘佳品!
--引自"超纯斋诗词"bookbest.163.net翻译、评析:刘建勋
唐代绝句名篇经乐工谱曲而广为流传者为数甚多。王维《相思》就是梨园弟子爱唱的歌词之一。据说天宝之乱后,著名歌者李龟年流落江南,经常为人演唱它,听者无不动容。
红豆产于南方,结实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南方人常用以镶嵌饰物。传说古代有一位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人们又称呼它为“相思子”。唐诗中常用它来关合相思之情。而“相思”不限于男女情爱范围,朋友之间也有相思的,如苏李诗“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即著例。此诗题一作《江上赠李龟年》,可见诗中抒写的是眷念朋友的情绪。
“南国”(南方)即是红豆产地,又是朋友所在之地。首句以“红豆生南国”起兴,暗逗后文的相思之情。语极单纯,而又富于形象。次句“春来发几枝”轻声一问,承得自然,寄语设问的口吻显得分外亲切。然而单问红豆春来发几枝,是意味深长的,这是选择富于情味的事物来寄托情思。“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维《杂诗》)对于梅树的记忆,反映出了客子深厚的乡情。同样,这里的红豆是赤诚友爱的一种象征。这样写来,便觉语近情遥,令人神远。
第三句紧接着寄意对方“多采撷”红豆,仍是言在此而意在彼。以采撷植物来寄托怀思的情绪,是古典诗歌中常见手法,如汉代古诗:“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即著例。“愿君多采撷”似乎是说:“看见红豆,想起我的一切吧。”暗示远方的友人珍重友谊,语言恳挚动人。这里只用相思嘱人,而自己的相思则见于言外。用这种方式透露情怀,婉曲动人,语意高妙。宋人编《万首唐人绝句》,此句“多”字作“休”。用“休”字反衬离情之苦,因相思转怕相思,当然也是某种境况下的人情状态。用“多”字则表现了一种热情饱满、一往情深的健美情调。此诗情高意真而不伤纤巧,与“多”字关系甚大,故“多”字比“休”字更好。末句点题,“相思”与首句“红豆”呼应,既是切“相思子”之名,又关合相思之情,有双关的妙用。“此物最相思”就象说:只有这红豆才最惹人喜爱,最叫人忘不了呢。这是补充解释何以“愿君多采撷”的理由。而读者从话中可以体味到更多的东西。诗人真正不能忘怀的,不言自明。一个“最”的高级副词,意味极深长,更增加了双关语中的含蕴。
全诗洋溢着少年的热情,青春的气息,满腹情思始终未曾直接表白,句句话儿不离红豆,而又“超以象外,得其圜中”,把相思之情表达得入木三分。它“一气呵成,亦须一气读下”,极为明快,却又委婉含蓄。在生活中,最情深的话往往朴素无华,自然入妙。王维很善于提炼这种素朴而典型的语言来表达深厚的思想感情。所以此诗语浅情深,当时就成为流行名歌是毫不奇怪的。
(周啸天)

赠李白 [唐] 杜甫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作品赏析★此诗大约写于天宝四载游齐赵时,是现存绝句中最早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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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公与白相别,当在天宝四载之秋,故云“秋来相顾尚飘蓬”。李集有鲁郡石门别公诗、亦当在秋时。

秋来相顾尚飘蓬①,未就丹砂愧葛洪②。痛饮狂歌空度日③,飞扬跋扈为谁雄④?

(此诗自叹失意浪游,而惜白之兴豪不遇也。下二,赠语含讽,见朋友相规之义焉。)

①庾信诗:“秋来南向飞。”又:“离别两相顾。”曹植诗:“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②《晋书》:葛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后,以年老,闻交趾出丹砂,求为勾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似有丹砂。”帝从之。③后诗“李白斗酒诗百篇”,即痛饮狂歌也。《世说》:王孝伯曰:“但常得无事,痛饮读《离骚》,可称名士。”徐干《中论》:“或被发而狂歌。”吴均诗:“离离堪度日。”④【朱注】唐史谓白好纵横术、喜击剑,为任侠。【钱笺】魏颢称其眸子炯然,哆如饿虎,少任侠,手刃数人。故以飞扬跋扈目之,犹云“平生飞动意”也。《北史·侯景传》:“专制河内,常有飞扬跋扈之意。”飞扬,浮动之貌。跋扈,强梁之意。【朱注】《西京赋》:“睢盯跋扈。”《梁冀传》:“此跋扈将军也。”考《说文》:扈,尾也。跋扈,犹大鱼之跳跋其尾也。《选注》及《后汉书注》俱未明。陈子昂诗:“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此章乃截律诗首尾,盖上下皆用散体也。下截似对而非对,“痛饮”对“狂歌”,“飞扬”对“跋扈”,此句中自对法也。“空度日”对“为谁雄”,此两句又互相对也。语平意侧,方见流动之致。

范梈曰:绝句者,截句也,或前对,或后对,或前后皆对,或前后皆不对,总是截律之四句。是虽正变不齐,而首尾布置,亦由四句为起承转合,未尝不同条而共贯也。

敖英曰:少陵绝句,古意黯然,风格矫然。其用事奇崛朴健,亦与盛唐诸家不同。

杨载曰: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道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使顺流舟矣。

王世贞曰:七言绝句,盛唐主气,气亢而意不尽工。中晚主意,意工而气不甚完。然各有至者,未可以时代优劣也。

胡应麟曰:四言变而《离骚》,《离骚》变而五言,五言变而七言,七言变而律诗,律诗变而绝句,诗之体以代变也。三百篇降而《骚》,《骚》降而汉,汉降而魏,魏降而六朝,六朝降而三唐,诗之格以代降也。风雅之规,典则居要。《离骚》之致,深永为宗。古诗之妙,专求意象。歌行之畅,

必由才气。近体之攻,务先法律。绝句之构,独主风神。此结撰之殊涂也。兼衰总挈,集厥大成,诣绝穷微,超乎彼岸,轨筏具存,在人而已。又曰:五七言绝句,盖五言短古、七言短歌之变也。五言短古,杂见汉魏诗中,不可胜数。唐人绝体,实所从来。七言短歌,始于该下,梁陈以降,作者全然。第四句之中,二韵互叶,转换既迫,音调未舒。至唐诸子,一变而律吕铿锵,句格稳顺,语半于近体,而意味深长过之,节促于歌行,而咏叹悠永倍之。遂为百代不易之体。又曰:绝句之义,迄无定说,谓截近体首尾或中。联者,恐不足凭。五言绝,起两京,其时未有五言律。七言绝,起四杰,其时未有七言律也。但六朝短古,概目歌行,至唐方曰绝句。又五言律在七言绝前,故先律后绝耳。又曰:杜陵、太白,七言律绝,独步词场。然少陵律多险拗,太白绝间率露,大家故宜有此。若神韵干云,绝无烟火,深衷隐厚,妙协萧韶,李颀、王昌龄,故是千秋绝调。又曰:古人作诗,各成己调,未尝互相师袭。以太白之才就声律,即不能为杜,何至遽减嘉州。以少陵之才攻绝句,即不能为李,讵谓不若摩诘。彼自有不可磨灭者,无事更屑屑也。又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七言绝尚高华,文多胜质。五言绝日万于两汉,七言绝起自六朝,源流迥别,体制自殊,至意当含蓄,语务舂容,则二者一律也。又曰:自少陵绝句对结,诗家率以半律讥之。然绝句自有此体,特杜非当行耳。如岑参《凯歌》“丈夫鹊印摇边月,大将龙旗掣海云”,“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等句,皆雄浑高华,后世咸所取法,即半律何伤。若杜审言“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则词竭意尽,虽对犹不对也。又曰:少陵不甚攻绝句,遍阅其集,得二者:“东逾辽水北滹沱,星象风云喜色和。紫气关临天地阔,黄金台贮俊贤多。”“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重关。”颇与太白《明皇幸蜀歌》相类。又曰:杜之律,李之绝,皆天授神诣,然杜以律为绝,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等句,本七律壮语,而以为绝句,则断锦袭缯类也。李以绝为律,如“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等句,本五言绝境,而以为律诗,则骄拇移指类也。又曰:杜《少年行》:“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氏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殊有古意。然自是少陵绝句,与乐府无干。惟“锦城丝管”一首,则近于太白。又曰:盛唐长玉言绝,不长七言绝者,孟浩然也。长七言绝,不长五言绝者,高达夫也。五七言各极其工者太白,五七言俱无所解者少陵也。

-----------仇兆鳌《杜诗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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