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在屈原根据楚地民间祭神曲创作的《九歌》中,《湘君》和《湘夫人》是两首最富生活情趣和浪漫色彩的作品。人们在欣赏和赞叹它们独特的南国风情和动人的艺术魅力时,却对湘君和湘夫人的实际身份迷惑不解,进行了长时间的探讨、争论。
从有关的先秦古籍来看,尽管《楚辞》的《远游》篇中提到“二女”和“湘灵”,《山海经·中山经》中说“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但都没有像后来的注释把湘君指为南巡道死的舜、把湘夫人说成追赶他而溺死湘水的二妃娥皇和女英的迹象。最初把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是《史记·秦始皇本纪》。书中记载秦始皇巡游至湘山(即今洞庭湖君山)时,“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后来刘向的《列女传》也说舜“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这就明确指出湘君就是舜的两个妃子,但未涉及湘夫人。到了东汉王逸为《楚辞》作注时,鉴于二妃是女性,只适合于湘夫人,于是便把湘君另指为“湘水之神”。对于这种解释。唐代韩愈并不满意,他在《黄陵庙碑》中认为湘君是娥皇,因为是正妃故得称“君”;女英是次妃,因称“夫人”。以后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皆从其说。这一说法的优点在于把湘君和湘夫人分属两人,虽避免了以湘夫人兼指二妃的麻烦,但仍没有解决两人的性别差异,从而为诠释作品中显而易见的男女相恋之情留下了困难。有鉴于此,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在《楚辞通释》中采取了比较通脱的说法,即把湘君说成是湘水之神,把湘夫人说成是他的配偶,而不再拘泥于按舜与二妃的传说一一指实。应该说这样的理解,比较符合作品的实际,因而也比较可取。
虽然舜和二妃的传说给探求湘君和湘夫人的本事带来了不少难以自圆的穿凿附会,但是如果把这一传说在屈原创作《九歌》时已广为流传、传说与创作的地域完全吻合、《湘夫人》中又有“帝子”的字样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尧之二女等等因素考虑在内,则传说的某些因子如舜与二妃飘泊山川、会合无由等,为作品所借鉴和吸取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因此既注意到传说对作品可能产生的影响,又不拘泥于传说的具体人事,应该成为我们理解和欣赏这两篇作品的基点。
由此出发,不难看出作为祭神歌曲,《湘君》和《湘夫人》是一个前后相连的整体,甚至可以看作同一乐章的两个部分。这不仅是因为两篇作品都以“北渚”相同的地点暗中衔接,而且还由于它们的末段,内容和语意几乎完全相同,以至被认为是祭祀时歌咏者的合唱(见姜亮夫《屈原赋校注》)。
这首《湘君》由女神的扮演者演唱,表达了因男神未能如约前来而产生的失望、怀疑、哀伤、埋怨的复杂感情。第一段写美丽的湘夫人在作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后,乘着小船兴致勃勃地来到与湘君约会的地点,可是却不见湘君前来,于是在失望中抑郁地吹起了哀怨的排箫。首二句以问句出之,一上来就用心中的怀疑揭出爱而不见的事实,为整首歌的抒情作了明确的铺垫。以下二句说为了这次约会,她曾进行了认真的准备,把本已姣好的姿容修饰得恰到好处,然后才驾舟而来。这说明她十分看重这个见面的机会,内心对湘君充满了爱恋。正是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她甚至虔诚地祈祷沅湘的江水风平浪静,能使湘君顺利赴约。然而久望之下,仍不见他到来,便只能吹起声声幽咽的排箫,来倾吐对湘君的无限思念。这一段的描述,让人看到了一幅望断秋水的佳人图。
第二段接写湘君久等不至,湘夫人便驾着轻舟向北往洞庭湖去寻找,忙碌地奔波在湖中江岸,结果依然不见湘君的踪影。作品在这里把对湘夫人四出寻找的行程和她的内心感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你看她先是驾着龙舟北出湘浦,转道洞庭,这时她显然对找到湘君满怀希望;可是除了眼前浩渺的湖水和装饰精美的小船外,一无所见;她失望之余仍不甘心,于是放眼远眺涔阳,企盼能捕捉到湘君的行踪;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结果,她的心灵便再次横越大江,遍寻沅湘一带的广大水域,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如此深情的企盼和如此执着的追求,使得身边的侍女也为她叹息起来。正是旁人的这种叹息,深深地触动和刺激了湘夫人,把翻滚在她内心的感情波澜一下子推向了汹涌澎湃的高潮,使她止不住泪水纵横,一想起湘君的失约就心中阵阵作痛。
第三段主要是失望至极的怨恨之情的直接宣泄。首二句写湘夫人经多方努力不见湘君之后,仍漫无目的地泛舟水中,那如划开冰雪的船桨虽然还在摆动,但给人的感觉只是她行动的迟缓沉重和机械重复。接着用在水中摘采薜荔和树上收取芙蓉的比喻,既总结以上追求不过是一种徒劳而已,同时也为后面对湘君“心不同”、“恩不甚”、“交不忠”、“期不信”的一连串斥责和埋怨起兴。这是湘夫人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说出的激愤语,它在表面的绝情和激烈的责备中,深含着希望一次次破灭的强烈痛苦;而它的原动力,又来自对湘君无法回避的深爱,正所谓爱之愈深,责之愈切,它把一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四段可分二层。前四句为第一层,补叙出湘夫人浮湖横江从早到晚的时间,并再次强调当她兜了一大圈仍回到约会地“北渚”时,还是没有见到湘君。从“捐余玦”至末为第二层,也是整首乐曲的卒章。把玉环抛入江中。把佩饰留在岸边,是湘夫人在过激情绪支配下做出的过激行动。以常理推测,这玉环和佩饰当是湘君给她的定情之物。现在他既然不念前情,一再失约,那么这些代表爱慕和忠贞的信物又留着何用,不如把它们抛弃算了。这一举动,也是上述四个“不”字的必然结果。读到这里,人们同情惋惜之余,还不免多有遗憾。最后四句又作转折:当湘夫人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在水中的芳草地上采集杜若准备送给安慰她的侍女时,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她决定“风物长宜放眼量”,从长计议,松弛一下绷紧的心弦,慢慢等待。这样的结尾使整个故事和全首歌曲都余音袅袅,并与篇首的疑问遥相呼应,同样给人留下了想像的悬念。
zb258.com小编推荐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1]薜[2]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3]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4]。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5]。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澹[6]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7]!
采三秀兮于[8]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9]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作品赏析【注释】:
[1]:通“披”。
[2]:音“必”。
[3]:通“披”。
[4]:音“离”。
[5]:音“互”。
[6]:音“但”。
[7]:音“余”。
[8]:音“巫”。
[9]:音“又”。
出自《九歌》,这是第九首。
山鬼即一般所说的山神,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仍称山鬼。
本篇是祭祀山鬼的祭歌,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在山中采灵芝及约会她的恋人。
郭沫若根据于字古音读“巫”推断于山即巫山,认为山鬼即巫山神女。巫山是楚国境内的名山,巫山神女是楚民间最喜闻乐道的神话。
关于《山鬼》题旨的两种解释
宋朱熹认为:“此篇文义最为明白,而说者自汨之。今既章解而句释之矣,又以其托意君臣之间者言之,则言其被服之芳者,自明其志行之洁也;言其容色之美者,自见其才能之高也。子慕予之善窈窕者,言怀王之始珍己也。折芳馨而遗所思者,言持善道而效之君也。处幽篁而不见天,路险艰又昼晦者,言见弃远而遭障蔽也。欲留灵修而卒不至者,言未有以致君之寤而俗之改也。知公子之思我而然疑作者,又知君之初未忘我,而卒困于谗也。至于思公子而徒离忧,则穷极愁怨,而终不能忘君臣之义也。以是读之,则其他之碎义曲说,无足言矣。”(对以史实附会的解释方法,王夫之早就表示过反对的意见,他说:“此章(指《山鬼》)缠绵依恋,自然为情至之语,见忠厚笃悱之音焉。然必非以山鬼自拟,巫觋(男巫,读xí)比君,为每况愈下之言也。”((选自《名作欣赏》1994年第2期)
-------------------------------------------------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
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
你会羡慕我的姿态婀娜。
驾乘赤豹后面跟着花狸,
辛夷木车桂花扎起彩旗。
是我身披石兰腰束杜衡,
折枝鲜花赠你聊表相思。
我在幽深竹林不见天日,
道路艰险难行独自来迟。
孤身一人伫立高高山巅,
云雾溶溶脚下浮动舒卷。
白昼昏昏暗暗如同黑夜,
东风飘旋神灵降下雨点。
等待神女怡然忘却归去,
年渐老谁让我永如花艳?
在山间采摘益寿的芝草,
岩石磊磊葛藤四处盘绕。
抱怨神女怅然忘却归去,
你想我吗难道没空来到。
山中人儿就像芬芳杜若,
石泉口中饮松柏头上遮,
你想我吗心中信疑交错。
雷声滚滚雨势溟溟濛濛,
猿鸣啾啾穿透夜幕沉沉。
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
思念女神徒然烦恼横生。①山之阿(e1):山隈,山的弯曲处。
②被(pi1):同披。薜荔、女萝:皆蔓生植物。
③含睇:含情而视。睇(音dì),微视。宜笑:笑得很美。
④子:与下文的灵修、公子、君都是指山鬼,亦即扮演山鬼的女巫所思念的人。慕:爱慕。善:美好,是形容窈窕的副词。
⑤赤豹:皮毛呈褐的豹。从:跟从。文:花纹。狸:狐一类的兽。文狸:毛色有花纹的狸。
⑥辛夷车:以辛夷木为车。结:编结。桂旗,以桂为旗。
⑦石兰、杜蘅:皆香草名。
⑧遗(wei4):赠。
⑨余:我。篁:竹。
⑩来(li2):
⑾表:独立突出之貌。
⑿容容:即“溶溶”,水或烟气流动之貌。
⒀杳冥冥:又幽深又昏暗。羌:语助词。
⒁神灵雨:神灵降下雨水。
⒂灵修:指神女。憺(dan4澹):安乐。
⒃晏:晚。华予:让我像花一样美丽。华,花。
⒄三秀:芝草,一年开三次花,传说服食了能延年益寿。
⒅
⒆公子:也指神女。
⒇杜若:香草。
(21)
(22)然疑作:信疑交加。然,相信;作,起。
(23)靁:同“雷”。填填:雷声。
(24)猨:同“猿”。
(25)
(26)离:遭受。
【赏析】
读这首诗先得注意两点:一是“山鬼”究竟是女神还是男神?宋元以前的楚辞家多据《国语》、《左传》所说,定山鬼为“木石之怪”、“魑魅魍魉”,而视之为男性山怪。但元明时期的画家,却依诗中的描摹,颇有绘作“窈窕”动人的女神的。清人顾成天《九歌解》首倡山鬼为“巫山神女”之说,又经游国恩、郭沫若的阐发,“山鬼”当为“女鬼”或“女神”的意见,遂被广泛接受。本文的品赏即以此说为据,想来与诗中所述山鬼的形象也更为接近〖注一〗。苏雪林提出《九歌》表现“人神恋爱”之说以后,大多数研究家均以“山鬼”与“公子”的失恋解说此诗,笔者却以为不妥。按先秦及汉代的祭祀礼俗,巫者降神必须先将自己装扮得与神灵相貌、服饰相似,神灵才肯“附身”受祭〖注二〗。但由于山归属于“山川之神”,古人采取的是“遥望而致其祭品”的“望祀”方式,故山鬼是不降临祭祀现场的。本诗即按照这一特点,以装扮成山鬼模样的女巫,入山接迎神灵而不遇的情状,来表现世人虔诚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恋之情。诗中的“君”、“公子”、“灵修”,均指山鬼;“余”、“我”、“予”等第一人称,则指入山迎神的女巫。说明了这两点,读者对这首轻灵缠绵的诗作,也许可品味到一种不同于“人神恋爱”说的文化内涵和情韵了。
你看,此诗一开头,那打扮成山鬼模样的女巫,就正喜孜孜飘行在接迎神灵的山隈间。我们从诗人对巫者装束的精妙描摹,便可知道楚人传说中的山鬼该是怎样倩丽,“若有人兮山之阿”,是一个远镜头。诗人下一“若”字,状貌她在山隈间忽隐忽现的身影,开笔即给人以缥缈神奇之感。镜头拉近,便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清新鲜翠的女郎,那正是山林神女所独具的风采!此刻,她一双眼波正微微流转,蕴含着脉脉深情;嫣然一笑,齿白唇红,更使笑靥生辉!“既含睇兮又宜笑,着力处只在描摹其眼神和笑意,却比《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之类铺排,显得更觉轻灵传神。女巫如此装扮,本意在引得神灵附身,故接着便是一句“子(指神灵)慕予兮善窈窕”——我这样美好,可要把你羡慕死了:口吻也是按传说的山鬼性格设计的,开口便是不假掩饰的自夸自赞,一下显露了活泼、爽朗的意态。这是通过女巫的装扮和口吻为山鬼画像,应该说已极精妙了。诗人却还嫌气氛冷清了些,所以又将镜头推开,色彩浓烈地渲染她的车驾随从:“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这真是一次堂皇、欢快的迎神之旅!火红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花狸,还有开着笔尖状花朵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诗人用它们充当迎神女巫的车仗,既切合所迎神灵的环境、身份,又将她手燃花枝、笑吟吟前行的气氛,映衬得格外欢快和热烈。
自“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以下,情节出现了曲折,诗情也由此从欢快的顶峰跌落。满怀喜悦的女巫,只因山高路险耽误了时间,竟没能接到山鬼姑娘(这当然是按“望祀”而神灵不临现场的礼俗构思的)!她懊恼、哀愁,同时又怀着一线希冀,开始在山林间寻找。诗中正是运用不断转换的画面,生动地表现了女巫的这一寻找过程及其微妙心理:她忽而登上高山之巅俯瞰深林,但溶溶升腾的山雾,却遮蔽了她焦急顾盼的视野;她忽而行走在幽暗的林丛,但古木森森,昏暗如夜;那山间的飘风、飞洒的阵雨,似乎全为神灵所催发,可山鬼姑娘就是不露面。人们祭祀山灵,无非是想求得她的福佑。现在见不到神灵,还有谁能使我(巫者代表的世人)青春长驻呢?为了宽慰年华不再的失落之感,她便在山间采食灵芝(“三秀”),以求延年益寿。这些描述,写的虽是巫者寻找神灵时的思虑,表达的则正是世人共有的愿望和人生惆怅。诗人还特别妙于展示巫者迎神的心理:“怨公子兮怅忘归”,分明对神灵生出了哀怨;“君思我兮不得闲”,转眼却又怨意全消,反去为山鬼姑娘的不临辩解起来。“山中人兮芳杜若”,字面上与开头的“子慕予兮善窈窕”相仿,似还在自夸自赞,但放在此处,则又隐隐透露了不遇神灵的自怜和自惜。“君思我兮然疑作”,对山鬼不临既思念、又疑惑的,明明是巫者自己;但开口诉说之时,却又推说是神灵。这些诗句所展示的主人公心理,均表现得复杂而又微妙。
到了此诗结尾一节,神灵的不临已成定局,诗中由此出现了哀婉啸叹的变徵之音。“靁填填兮雨冥冥”三句,将雷鸣猿啼、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展现了一幅极为凄凉的山林夜景。诗人在此处似乎运用了反衬手法:他愈是渲染雷鸣啼猿之夜声,便愈加见出山鬼所处山林的幽深和静寂。正是在这凄风苦雨的无边静寂中,诗人的收笔则是一句突然迸发的哀切呼告之语:“思公子兮徒离忧!”这是发自迎神女巫心头的痛切呼号——她开初曾那样喜悦地拈着花枝,乘着赤豹,沿着曲曲山隈走来;至此,却带着多少哀怨和愁思,在风雨中凄凄离去,终于隐没在一片雷鸣和猿啼声中。大抵古人“以哀音为美”,料想神灵必也喜好悲切的哀音。在祭祀中愈是表现出人生的哀思和悱恻,便愈能引得神灵的垂悯和呵护。不知山鬼姑娘听到这首祭歌,是否也能怦然心动,而赐给世人以企盼的福佑?
【注释】
①以此诗“采三秀兮于(於)山间”,“于”不该与“兮”相重,而断定“于山”为“巫山”,山鬼为“巫山神女”。其实,这种句式在本诗即有,如“云容容兮而在下”,“兮”与“而”亦不妨相重。则“于”不必读作“於(巫)”,此山鬼自是民间传说的女山神,而无证据必为“巫山神女“。
②《史记·封禅书》记齐人少翁语日:“上(指武帝)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即环境、装扮)非象神,神物不至。”荆楚民间迎“紫姑”神,亦须“作其形(紫姑形貌)迎之”(《荆楚岁时记》)。都证明了巫风迎神、降神的这一特点。(潘啸龙)
【寒砧读后】
此说无法解答扮神的女巫怎么可能在“山之阿”乘着“辛夷车”的问题,而“乘赤豹兮从文狸”亦非凡人所能办到。联系《山鬼》的上篇《河伯》来看,把此篇作为河伯自白对山鬼女神的爱慕之情,而《河伯》篇作为山鬼女神自白对河伯男神的爱慕之情,即若《湘君》、《湘夫人》两篇的理解法,似乎更加顺理成章。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作品赏析《九歌·少司命》的形式具有紧凑而铿锵的韵律美。形式是诗歌的载体,诗歌让人们最直接地感受到的是它的形式,又由于诗歌是一种通过韵律感很强的语言反映生活、抒发情感的文学体裁,所以它自然具有韵律美,“青黄杂揉,文章烂兮”,在诗歌艺术衍生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韵律,屈原以其独创的诗歌结构和格律使中国诗歌具有了一幢全新的韵律,具体到《九歌·少司命》,其韵律美主要表现在紧凑和铿锵两个方面。《九歌·少司命》韵律的紧凑主要表现在结构上,全诗一气呵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迟滞。全诗虽然可以分为五个部分,但每个部分之间的过渡平滑而自然,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第一部分是代表人间妇女的群巫合唱的迎神曲,第二部分是代表少司命女神的主巫独唱的临坛曲,第三部分是人间妇女向少司命女神询问,第四部分是少司命女神回答人间妇女,第五部分是人间妇女合唱的送神曲,这遣五个部分一环紧扣一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又自如地从第一部分流泄到第五部分,街接间不着痕迹,语言流畅富于回味。《九歌·少司命》韵律的铿锵主要表现在格律上,其诗句或参差或对仗,起伏有致,动感强烈,“随语成韵,随韵成趣”,气韵生勤,情趣盎然。诗句的参差,诗中比比皆是,这正是楚辞对《诗经》继承和发展的精妙之处,它除了保留《诗经》四字句的典型句式外,还将其扩展为五字句和六字句(不包括语气词“兮”),节奏在《诗经》“二二”的基磋上又增加了“三二”和“三三”,仿佛“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使其更具表现力。在《少司命》中,“二二”、“三二”、“三三”节奏的诗句交替使用,“倏而来兮忽而逝”始人以强烈的动感,仿佛踏着音乐的节拍悠然地旋转在舞池中。这首诗的韵律较《诗经》也有了更大的起伏和变化,也更加铿锵动人了。同时,语气词“兮”在楚辞句式构成中的连用也是生花妙笔,对此金开诚先生曾作过推想:“以‘兮’为基点,其两端的字数如果较少,则这些字的发音用调必然悠长而近于歌唱;反之,两端的字数如果较多,则这些字的发音用调必然短促而近放吟颂”这就形成了楚辞可歌可吟、如泣如诉的独特艺术效果。诗句的对仗,以“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最为典型,它们情文并茂,能充分引起人们的共鸣。就形式而言,这些诗句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持歌的格律,它俩都是按照字音的平仄和字义的虚育做成对偶的语句,这种工整的对仗和其前南方诗歌的发展的轨迹是一脉相承的。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1]。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2]。
登白薠[3]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4]中,罾[5]何为兮木上。
沅有茝兮澧有兰[6],
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7]。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8];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9],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10]蕙櫋[11]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12]。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13]。
女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揖余袂兮江中,遗余褋[14]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注释】:
[1]:音“于”。
[2]:古音“护”。
[3]:音“凡”,草名,似莎而大。
[4]:音“贫”,多年生水草。
[5]:音“增”,捕鱼的网。
[6]:音“连”。
[7]:音“式”,水涯。
[8]:音“记”。
[9]:音“疗”,屋椽。
[10]:音“批”,剖开。
[11]:音“棉”,隔扇。
[12]:音“航”。
[13]:音“民”。
[14]:音“谍”,《方言》:禅衣,江淮南楚之间谓之“褋”。禅衣即女子内衣,是湘夫人送给湘君的信物。这是古时女子爱情生活的习惯。
[15]:音“未”。
【简析】:
本篇是祭湘水女神的诗歌,和《湘君》是姊妹篇。全篇以湘君思念湘夫人的语调去写,描绘出那种驰神遥望,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的惆怅心情。
------------------------------------------------
美丽的公主快降临北岸,
我已忧愁满怀望眼欲穿。
凉爽的秋风阵阵吹来,
洞庭湖波浪翻涌树叶飘旋。
登上长着白薠的高地远望,
与她定好约会准备晚宴。
为何鸟儿聚集在水草间,
为何鱼网悬挂在大树颠?
沅水有白芷澧水有幽兰,
眷念公主却不敢明言。
放眼展望一片空阔苍茫,
只见清澈的流水潺潺。
为何山林中的麋鹿觅食庭院,
为何深渊里的蛟龙搁浅水边?
早晨我骑马在江边奔驰,
傍晚就渡水到了西岸。
好像听到美人把我召唤,
多想立刻驾车与她一起向前。
在水中建座别致的宫室,
上面用荷叶覆盖遮掩。
用香荪抹墙紫贝装饰中庭,
厅堂上把香椒粉撒满。
用玉桂作梁木兰为椽,
辛夷制成门楣白芷点缀房间。
编织好薜荔做个帐子,
再把蕙草张挂在屋檐。
拿来白玉镇压坐席,
摆开石兰芳香四散。
白芷修葺的荷叶屋顶,
有杜衡草缠绕四边。
汇集百草摆满整个庭院,
让门廊之间香气弥漫。
九嶷山的众神一起相迎,
神灵的到来就像云朵满天。
把我的夹袄投入湘江之中,
把我的单衣留在澧水之滨。
在水中的绿洲采来杜若,
要把它送给远方的恋人。
欢乐的时光难以马上得到,
暂且放慢步子松弛心神。
①湘夫人:湘水之神,女性。一说即舜二妃娥皇和女英。②帝子:犹天帝之子。因舜妃是帝尧之女,故称。③眇眇:望而不见的样子。愁予:使我发愁。④嫋(niao3鸟)嫋:绵长不绝的样子。⑤洞庭:洞庭湖。⑥登:此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补。白薠(fan2烦):一种近水生的秋草,或谓乃“蘋”之误。骋望:放眼远眺。⑦佳期:与佳人的约会。张:陈设。⑧何:此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补。萃:集聚。蘋:水草名。⑨罾(zeng1增):鱼网。
⑩沅、醴:沅水和澧水,均在湖南。醴,《楚辞补注》引一本作澧,下同。茝(zhi2止):即白芷,一种香草。
⑾公子:指湘夫人。
⑿荒忽:犹“恍惚”,迷糊不清的样子。
⒀潺湲:水缓慢流动的样子。
⒁麇:一种似鹿而大的动物,俗称“四不象”。
⒂蛟:传说中的龙类动物。裔:边沿。
⒃皋:水边高地。
⒄济:渡。澨(shi4逝):水边。
⒅腾驾:驾着马车奔驰。偕逝:同往。
(19)葺(qi4气):编结覆盖。盖:指屋顶。
(20)荪:香草名。紫:紫贝。坛:中庭,楚地方言。
(21)椒:花椒,多用以除虫去味。成:借作“盛”。
(22)栋:屋梁。橑(lao3老):屋椽。
(23)辛夷:香木名。楣:门上横梁。药:即白芷。
(24)罔:同“网”,编结。薜荔:一种蔓生香草。帷:幕帐。
(25)擗(pi3癖):掰开。櫋(mian2棉):檐间木。
(26)镇:镇压坐席之物。
(27)疏:分列。石兰:香草名。
(28)芷:白芷。荷屋:荷叶覆顶的房屋。
(29)缭:缠缭。杜衡:香草名。
(30)合:会集。实:充实。
(31)馨:远传的香气。庑:走廊。
(32)九嶷:湖南九嶷山,即传说中舜的葬地。缤:众多纷杂的样子。
(33)灵:神灵。如云:形容众多。
(34)袂(mei4妹):扬雄《方言》释为“复襦”,也就是夹袄。高亨《诗经今注》以为系“祑”的传写之误,作佩囊解。
(35)遗:丢下。褋(die2蝶):单衣。
(36)搴(千):摘取。汀洲:水中或水边平地。杜若:香草名。
(37)遗(wei4味):赠送。
(38)骤:骤然,立即。
【赏析一】
作为《湘君》的姊妹篇,《湘夫人》由男神的扮演者演唱,表达了赴约的湘君来到约会地北渚,却不见湘夫人的惆怅和迷惘。
如果把这两首祭神曲联系起来看,那么这首《湘夫人》所写的情事,正发生在湘夫人久等湘君不至而北出湘浦、转道洞庭之时。因此当晚到的湘君抵达约会地北渚时,自然难以见到他的心上人了。作品即由此落笔,与《湘君》的情节紧密配合。
首句“帝子降兮北渚”较为费解。“帝子”历来解作天帝之女,后又附会作尧之二女,但毫无疑问是指湘水女神。一般都把这句说成是帝子已降临北渚,即由《湘君》中的“夕弭节兮北渚”而来;但这样便与整篇所写湘君盼她前来而不见的内容扞格难合。于是有人把这句解释成湘君的邀请语(见詹安泰《屈原》),这样文意就比较顺畅了。
歌辞的第一段写湘君带着虔诚的期盼,久久徘徊在洞庭湖的山岸,渴望湘夫人的到来。这是一个环境气氛都十分耐人寻味的画面:凉爽的秋风不断吹来,洞庭湖中水波泛起,岸上树叶飘落。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湘君搔首蹰躇,一会儿登临送目,一会儿张罗陈设,可是事与愿违,直到黄昏时分仍不见湘夫人前来。这种情形经以“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的反常现象作比兴,就更突出了充溢于人物内心的失望和困惑,大有所求不得、徒劳无益的意味。而其中“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更是写景的名句,对渲染气氛和心境都极有效果,因而深得后代诗人的赏识。
第二段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化湘君的渴望之情。以水边泽畔的香草兴起对伊人的默默思念,又以流水的缓缓而流暗示远望中时光的流逝,是先秦诗歌典型的艺术手法,其好处在于人物相感、情景合一,具有很强的感染力。以下麋食中庭和蛟滞水边又是两个反常现象,与前文对鸟和网的描写同样属于带有隐喻性的比兴,再次强调爱而不见的事愿相违。接着与湘夫人一样。他在久等不至的焦虑中,也从早到晚骑马去寻找,其结果则与湘夫人稍有不同:他在急切的求觅中,忽然产生了听到佳人召唤、并与她一起乘车而去的幻觉。于是作品有了以下最富想像力和浪漫色彩的一笔。
第三段纯粹是湘君幻想中与湘夫人如愿相会的情景。这是一个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神奇世界:建在水中央的庭堂都用奇花异草香木构筑修饰。其色彩之缤纷、香味之浓烈,堪称无与伦比。作品在这里一口气罗列了荷、荪、椒、桂、兰、辛夷、药、薜荔、蕙、石兰、芷、杜衡等十多种植物,来极力表现相会处的华美艳丽。其目的,则全在于以流光溢彩的外部环境来烘托和反映充溢于人物内心的欢乐和幸福。因此当九嶷山的众神来把湘君的恋人接走时,他才恍然大悟,从这如梦幻般的美境中惊醒,重新陷入相思的痛苦之中。
最后一段与《湘君》结尾不仅句数相同,而且句式也完全一样。湘君在绝望之余,也像湘夫人那样情绪激动,向江中和岸边抛弃了对方的赠礼,但表面的决绝却无法抑制内心的相恋。他最终同样恢复了平静,打算在耐心的等待和期盼中,走完相恋相思这段好事多磨的心理历程。他在汀洲上采来芳香的杜若,准备把它赠送给远来的湘夫人。
综上所述,《湘君》和《湘夫人》是由一次约会在时间上的误差而引出的两个悲剧,但合起来又是一幕两情相悦、忠贞不渝的喜剧。说它们是悲剧,是因为赴约的双方都错过了相会的时间,彼此都因相思不见而难以自拔,心灵和感情遭受了长时间痛苦的煎熬;说它们是喜剧,是由于男女双方的相恋真诚深挚,尽管稍有挫折,但都没有放弃追求和期盼,所以圆满结局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当他们在耐心平静的相互等待之后终于相见时,这场因先来后到而产生的误会和烦恼必然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迎接他们的将是湘君在幻觉中所感受的那种欢乐和幸福。
这两篇作品一写女子的爱慕,一写男子的相思,所取角度不同,所抒情意却同样缠绵悱恻;加之作品对民间情歌直白的抒情方式的吸取和对传统比兴手法的运用,更加强了它们的艺术感染力。因此尽管这种热烈大胆、真诚执着的爱情被包裹在宗教仪式的外壳中,但它本身所具有强大的生命内核,却经久不息地释放出无限的能量,让历代的读者和作者都能从中不断获取不畏艰难、不息地追求理想和爱情的巨大动力。这可以从无数篇后代作品都深受其影响的历史中,得到最好的印证。(曹明纲)
【赏析二】
向湘水女神致以爱慕之深情——屈原《九歌·湘夫人》赏析
《湘夫人》是《楚辞·九歌》组诗十一首之一。一般认为,湘夫人是湘水女性之神,与湘水男性之神湘君是配偶神。湘水是楚国境内所独有的最大河流。湘君、湘夫人这对神祗反映了原始初民崇拜自然神灵的一种意识形态和“神人恋爱”的构想。楚国民间文艺,有着浓厚的宗教气氛,祭坛实际上就是“剧坛”或“文坛”。以《湘君》和《湘夫人》为例:人们在祭湘君时,以女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君;祭湘夫人时,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爱慕之深情。他们借神为对象,寄托人间纯朴真挚的爱情;同时也反映楚国人民与自然界的和谐。因为纵灌南楚的湘水与楚国人民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她像慈爱的母亲,哺育着楚国世世代代的人民。人们对湘水寄予深切的爱,把湘水视为爱之河,幸福之河,进而把湘水的描写人格化。神的形象也和人一样演出悲欢离合的故事,人民意念中的神,也就具体地罩上了历史传说人物的影子。湘君和湘夫人就是以舜与二妃(娥皇、女英)的传说为原型的。这样一来,神的形象不仅更为丰富生动,也更能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在情感上靠近,使人感到亲切可近,富有人情味。
诗题虽为《湘夫人》,但诗中的主人公却是湘君。这首诗的主题主要是描写相恋者生死契阔、会合无缘。作品始终以候人不来为线索,在怅惘中向对方表示深长的怨望,但彼此之间的爱情始终不渝则是一致的。
《湘夫人》是一首很有特色的爱情诗。以景现情,寓情于景,可以说是这首诗的一大特色。《湘夫人》的景物描写十分成功。它不是为写景而写景,而是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相映衬,即情感的流动与外在形式同步。诗人将湘君与湘夫人约会的地点放在湘水一带,时间又是在秋天。整个画面是秋天水上景色。这就为诗中主人公提供了抒发相思愁苦的自然环境。在湘君的心口中,以为“帝子降兮北渚”——湘夫人曾经在约会的地点(北洲)等待过自己。然而当他到来时湘夫人已经离开了。他望穿秋水也不见对方影子,心中忧伤万分。“目眇眇兮愁予”中的“愁”顿时在此环境中触发。“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是进一步借秋景来渲染、扩散和深化这相约未见的愁情。主人公不见心爱的佳人到来,白极想会见至没有会见,中间的心理落差非常之大,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主人公的情绪体验染上了某种色彩,于是构成一种审美心境。这时,在湘君的眼中,尽是令人黯然神伤的凄凉景色:秋风瑟瑟,似乎凉意渗透心间;落叶纷纷,犹如一颗沉重的心渐渐下沉;微波荡漾,犹若“心波”起伏。湘君面对这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心事茫然,愁绪四溢。情与景,水乳交融,把读者带入一个美妙的意境。
起先湘君因为没有见到对方而心中忧伤,但他心中还是抱着希望,也许等一会儿还会来的,于是在傍晚作好迎接的准备,不断地朝远处眺望。这也是符合人物心理活动的。“登白薠”二句就是写这种心理的。他再等仍不见湘夫人到来,心绪必然越来越糟糕。这时正值傍晚,鸟儿归巢、渔人收网的景象使他想到自身的处境,更感失约后的孤独和苦恼。在对比中产生联想,在联想中把现实的景物扭曲为假想景象,原先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形:“鸟何”、“麋何”、“罾何”、“蛟何”四句,就是主人公在极度懊丧的心情下出现的假象——扭曲了的景象。“荒忽兮远望”正说明他精神恍惚,因而产生与现实景物完全颠倒的幻象。这种现象的发生,既是复杂的心理现象,又是合理的心理流程。等他清醒过来时,仍不死心,又骑马渡江到西岸去耐心地等待。一旦听说湘夫人“召予”,喜不自胜,忙着做迎接湘夫人的一切准备。以下一系列环境描写,都洋溢着惊喜欢快的气氛,似乎幸福美满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主人公的心情与周围环境的描写又都转为明丽欢快,情与景协调得非常自然。忧伤痛苦转而为喜气洋洋,这正是将现实中没有实现的事寄托于幻想中?咽у舻亩?骰没??篮玫亩?鳎?佣?诰?裆系玫揭恢致?恪o婢?男牧槭澜缇褪窃谙质档暮托榛玫木辰缑栊粗信?冻隼吹摹?/p>
层次重叠交叉,又能一以贯之。这首诗在结构上也颇具特色,它以湘君赴约不遇时的情感活动作为中心线索,把景物变化、人物活动都串连起来,既有曲折起伏,又能融会贯通。
从情感的结构角度看,这首诗是以“召唤方式”呼应“期待视野”。《湘夫人》既然是迎神曲,必然是以召唤的方式祈求神灵降临。全诗以召唤湘夫人到来作为出发点,以期待的心理贯穿其中。诗的前半段主要写湘君思念湘夫人时那种望而不见、遇而无缘的期待心情。中间经历了忧伤、懊丧、追悔、恍惚等情感波动。这些都是因期待而落空所产生的情绪波动。诗的后半段是写湘君得知湘夫人应约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喜出望外,在有缘相见而又未相见的期待心情中忙碌着新婚前的准备事宜。诗的末尾,湘夫人才出现,召唤的目的达到,使前面一系列的期待性的描写与此呼应。实际上,后半段的描写不过是湘君的幻想境界。出现这种幻象境界,也是由于期待心切的缘故。整首诗对期待过程的描写,有开端,有矛盾,有发展,有高潮,有低潮,有平息。意识线路清晰可见。
这首诗还有着明暗对应的双层结构方式。主人公情感的表现,有明有暗,明暗结合。抒情对象既可实指,又有象征性。在描写实境时,主人公的情感是表层性的,意旨明朗,指事明确,语言明快,情感色泽清晰,高低起伏,强弱大小,都呈透明状态。如诗的后半段写筑室建堂、美饰洞房、装饰门面、迎接宾客的场面,就属于表层性的,即明写。从“筑室兮水中”至“疏石兮为芳”,是从外到里、由大到小;从“芷葺兮荷屋”至“建芳馨兮庑门”,又由里到外。线路清楚,事实明白,情感的宣泄是外露的,是直露胸臆的方式,淋漓酣畅,无拘无束,少含蓄,情感的流动与外在形式同步。
从深层结构看,这首诗又有着寓情于景的表情法。景物不是原来的样子,如“鸟何”、“罾何”、“麋何”、“蛟何”等句;或是带上感情色彩的景物,如秋风、秋水、秋叶的描写。情感的流动较蕴藉、含蓄、深沉,如海底暗流,不易发觉。因此需要通过表层意象加以领会。
这种双层结构,明暗对应,相辅相成,构成一种情景交融的境界。这种结构的优点是:可以增大情感的容量,使情感的表现呈立体状。
另外,全诗所描写的对象和运用的语言,都是楚化了的,具有鲜明的楚国地方特色。诸如沅水、湘水、澧水、洞庭湖、白芷、白薠、薜荔、杜蘅、辛夷、桂、蕙、荷、麋、鸟、白玉等自然界的山水、动物、植物和矿物,更有那楚地的民情风俗、神话传说、特有的浪漫色彩、宗教气氛等,无不具有楚地的鲜明特色。诗中所构想的房屋建筑、陈设布置,极富特色,都是立足于楚地的天然环境、社会风尚和文化心理结构这个土壤上的,否则是不可能作此构想的。
语言上也有楚化的特点。楚辞中使用了大量的方言俗语,《湘夫人》也不例外,如“搴”(动词)、“袂”、“褋”(名词)等。最突出的是“兮”字的大量运用——全诗每句都有一个“兮”字。这个语气词相当于今天所说的“啊”字。它的作用就在于调整音节,加大语意、语气的转折、跳跃,增强语言的表现力。《湘夫人》以方言为主,兼有五七言。句式变化灵活。这种“骚体”诗,是继《诗经》后新出现的自由诗,在我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是一次了不起的创新。(殷光熹)
http://jhl.iok.cn/article/lmjxku/200411/12.asp
秋兰兮麋芜,①
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②
芳菲菲兮袭予。③
夫人自有兮美子,④
荪何以兮愁苦?⑤
秋兰兮青青,⑥
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⑦
忽独与余兮目成。⑧
入不言兮出不辞,
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
儵而来兮忽而逝。⑨
夕宿兮帝郊,
君谁须兮云之际?⑩
与女沐兮咸池,⑾
晞女发兮阳之阿。⑿
望美人兮未来,⒀
临风怳兮浩歌。⒁
孔盖兮翠旍,⒂
登九天兮抚彗星。⒃
竦长剑兮拥幼艾,⒄
荪独宜兮为民正。⒅作品赏析秋天的兰草和细叶芎藭,
遍布在堂下的庭院之中。
嫩绿叶子夹着洁白小花,
喷喷的香气扑向面孔。
人们自有他们的好儿好女,
你为什么那样地忧心忡忡?
一片片秋兰青翠茂盛,
嫩绿叶片中伸出着花的紫茎。
满堂上都是迎神的美人,
忽然间都与我致意传情。
我来时无语出门也不告辞,
驾起旋风树起云霞的旗帜。
悲伤莫过于活生生的离别,
快乐莫过于新结了好相识。
穿起荷花衣系上蕙草带,
我忽然前来又忽然远离。
日暮时在天帝的郊野住宿,
你等待谁久久停留在云际?
同你到日浴之地咸池洗头,
到日出之处把头发晾干。
远望美人啊仍然没有来到,
我迎风高唱恍惚幽怨。
孔雀翎制车盖翠鸟羽饰旌旗,
你升上九天抚持彗星。
一手直握长剑一手横抱儿童,
只有你最适合为人作主持正!
①秋兰:古所谓兰草,叶茎皆香。秋天开淡紫色小花.香气更浓。古人以为生子之祥。麋芜:即“蘼芜”,细叶芎藭,叶似芹,丛生,七、八月开白花。根茎可入药,治妇人无子。以下六句为男巫以大司命口吻迎神所唱。
②华:原作“枝”,《楚辞考异》引一本作“华”。王逸《楚辞章句》释此句为“吐叶垂华”,则本作“华”,今据改。
③袭:指香气扑人。予:我,男巫以大司命口吻自谓。
④夫:发语词,兼有远指作用。
⑤荪:溪荪,石菖蒲,一种香草。古人用以指君王等尊贵者。诗中指少司命。何以:因何。
⑥青青:借为“菁菁”,茂盛貌。以下三节为少司命所唱。
⑦美人:指祈神求子的妇女。
⑧忽:很快地。余:我,少司命自谓。目成:用目光传情,达成默契。
⑨儵(shu1舒):同“倏”,迅疾的样子。逝:离去。
⑩君:少司命指称大司命。须:等待。因大司命受祭结束后升上云端等待,故少司命这样问。
⑾此句上原有“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王逸无注。《考异》云:“古本无此二句。”按:“与女”二句与《河伯》中二句重复,当是由《河伯》所窜入,今删。女(ru3汝):汝。咸池:神话中天池,太阳在此沐浴。以下二节为男巫以大司命口吻所唱。
⑿晞(xi1西):晒干。阳之阿(e1婀):即阳谷,也作旸谷,神话中日所出处。
⒀美人:此处为大司命称少司命。大司命在云端,少司命尚在人间受祭,所以大司命这样说。
⒁怳(huang3恍):神思恍偬惆怅的样子。浩歌:放歌,高歌。孔盖:孔雀毛作的车盖。
⒂旍(jing1精):同“旌”,翠旍,翠鸟羽毛装饰的旌旗。
⒃九天:古代传说天有九重。此处指天之高处。抚:持。
⒄竦(song3耸):肃立,此处指笔直地拿着。拥:抱着。幼艾:儿童,即《札记·月令》所说“养幼少”的“幼少”。
⒅正:主也。
【赏析一】
《少司命》是祭祀少司命神的歌舞辞。少司命是主管人间子嗣的神;因为是主管儿童的,所以称作“少司命”。宋罗愿说:“少司命主人子孙者也。”(《尔雅翼》)王夫之从其说。王夫之并说古代“弗(祓)无子者祀高禖。大司命、少司命皆楚俗为之名而祀之”。(《楚辞通释》)则少司命乃由高禖演变而来,是女神。《札记·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牛羊猪三牲)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镯(钅换韦),授以弓矢,干高禖之前。”郑玄注:“天子所御,谓今有娠者。……带以弓镯(钅换韦),授以弓矢,求男之祥也。”正义云:“祭高禖既毕,祝官乃礼接天子所御幸有娠之人,……乃属带此所御之人以弓镯(钅换韦),又授之以弓矢于高禖之前。”可见,古之高禖,即求子之神。实质上,高禖管生,司命管死,故在齐楚民间以司命为“大司命”,而以高禖为“少司命”。高禖的来源,郑玄注说是“玄鸟遗卵,娀简狄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变媒言禖,神之也”。就中国而言,燕子春天由南来巢于人家,时天气已暖,便于洗浴,且春暖花开,人的兴致较高,故怀孕者多。则高禖本来就是司子嗣之神。
本篇是少司命(充作少司命的灵子)与男巫(以大司命的口吻)对唱。其末云:“荪独宜兮为民正”,则末一节为男巫之唱词。那么,第一节(有“荪何以兮愁苦”句)也应为男巫所唱。由歌词内容看,二、三、四节为少司命唱词,五、六节也是男巫以大司命口吻所唱。
因为本篇演唱同前一篇是连接的,少司命、大司命已在场,故再没有下神、迎神的话,但此一篇的宾主关系与上一篇相反。上一篇后半是女巫以少司命口吻所唱,故此篇开头是男巫以大司命口吻唱出,来赞颂少司命。从情绪的承接来说,前篇少司命反覆表现出愁苦的心情,故此篇开头大司命说:“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一方面是对少司命这个爱护生命的女神的烘托,另一方面也暗示此祭祀为的是求子嗣。《尔雅翼》云:“兰为国香,人服媚之,古以为生子之祥。而蘼芜之根主妇人无子。故《少司命》引之。”《政和证类本草》也说芎藭根茎可以入药,治“妇女血闭无子”。所以说,这两句不仅更突出了诗的主题,也反映了一个古老的风俗。
少司命一开始就赞叹的也是兰草,同样暗示了生子的喜兆。“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是说来参加迎神祭祀的妇女很多,都希望有好儿好女,对她投出乞盼的目光,她也回以会意的一瞥。她愿意满足所有人的良好愿望。她同这些人既已“目成”,也就没有愁苦了。她看了祭堂上人的虔诚和礼敬,心领神受,“入不言”而“出不辞”,满意而去。她乘着旋风,上面插着云彩的旗帜。对于她又认识了很多相知,感到十分快活;而对于同这些人又将分离,感到悲伤。这是将人的感情与神相通,体现出女神的多情。下面一节则是女神说自己的服饰和离开祭堂的情形。“荷衣兮蕙带”同大司命的“云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比起来,带有女性的特征。“夕宿兮帝郊”是说自己离开后将去的地方。《札记·月令》孔颖达正义引《郑志》,简狄被以为禖官嘉祥之后,“祀之以配帝,谓之高禖”。则由之转化而来的少司命宿于帝郊,也是有原因的。“君谁须兮云之际”是反过来回问大司命的话。
第五、六节都是男巫以大司命的口吻所唱,先是回答少司命的问话:“我等待你,要陪你到咸池去洗头,在阳阿之地晒发。因为一直等你不来,所以在云端恍然而立,临风高歌。”第六节描述了少司命升上天空后的情况,描绘出一个保护儿童的光辉形象:她一手笔直地持着长剑,一手抱着儿童。她不仅是送子之神,也是保护儿童之神。“荪独宜兮为民正!”事实上唱出了广大人民群众对少司命的崇敬与爱戴。
《大司命》和《少司命》塑造了两个形象:威严的大司命和温柔多情的少司命。一个体现出阳刚之美,一个体现出阴柔之美。但他们的形象又不是单一的,图案化的:大司命在威严的下面,也体现了对于女性的关切、赞扬与爱护,而少司命在多情善感的背后,具有刚毅而凛然不可犯的一面。她虽是一个一往深情的女性,在保护儿童的方面却是一个不可干犯的女神。
这两首诗都是一方面用人物自白、倾吐内心的方式展示其精神世界,另一方面用对方眼中所见来刻画,由对方的赞颂从旁表现的办法,既变换角度,又内外结合,互相映衬。可以说,两首诗中的每一段唱词,都是既写“他”,又写“我”。这两首诗也都采取了抒情与描写相结合的手法,所以辞采华丽,又韵味深长。(赵逵夫)
【赏析二】
《楚辞》中的《九歌》原是一组祭祀鬼神用的乐歌。祭祀形式由男女巫师主持其事,其中有一个是主巫,他或她代表着受祭的男神或女神,并以神鬼的身分在仪式中独唱独舞。其余的巫者则以集体的歌舞相配合,起着迎神、送神、颂神、娱神的作用。《九歌》中有的篇章含有谈情说爱的内容,那都是表现神与神、鬼与鬼之间的恋爱。过去有人认为《九歌》中也有表现神与人或神与巫相爱的,并且以这篇《少司命》为其突出例证。这其实是一种误解。那么《少司命》究竟表现了什么内容呢?在下面的解释中,将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章〕秋兰兮蘪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这一章是群巫合唱的迎神曲。由于少司命是专管人间生儿育女和儿童命运的女神,很自然地与女性发生密切的关系,所以参加祭祀仪式的也都是女巫。下面第二章说:“满堂兮美人”,以及第四章所写的种种情况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本章以“秋兰”四句描述了祭祀现场的背景,显得极为清雅素净。《少司命》全诗犹如一组淡彩工笔连续画,读来令人油然而生恬静悠远、芳香盈溢之感,这与富有特色的背景刻画是分不开的。
末二句“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夫”是发语词,“夫人”等于说人们。“荪”是少司命的代称。这二句是群巫以女性代表的身分告诉少司命说,人们在她护祐之下养育儿童情况良好,她也就不必成天为此操心担忧了。两句诗委婉有致地说明了神对人的关怀和人对神的体贴,一下子消除了人与神之间的距离。作者这样来表现神和人的关系,实际是表现了对人类命运的美好愿望。从写作技巧上说,这二句是为少司命降临受祭作了必要的导引。
〔第二章〕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一章是扮成少司命的主巫的独唱词。开头二句是少司命目中所见的现场背景。前人因为不明白这一章与前一章分别为群巫之词与少司命之词,所以就不能解释为什么前章已经说了“秋兰”、“绿叶”之类,此章又要来上一遍。现在我们既已知道两章分属不同身分的歌者,就可以体会这一重复颇有意思,它不仅起到前后呼应的作用,而且少司命一唱这两句就意味她已经来到现场。如果把这二句改为实叙,说道“我少司命从天而降,来到这设祭的厅堂”,那就笨得没法读了。
三四句“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是理解全诗的关键。多少人因为误读了这二句而一错到底。他们以为说这话的人是满堂美人中的一个,意思是少司命独独垂青于我,对我眉目传情。又因为满堂美人既是女性,于是就把少司命说成男神。后来又有人因为确知少司命为女神,只得把满堂美人说成是“美男子”。总之讲来讲去都牵强得很。其实呢,少司命是女神,满堂美人也是女性。说这两句话的不是满堂美人而是少司命。她说自己一到祭祀之处,满堂的美人就都对她眉目传情。这个情,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女神与女性之间的友情。少司命既在天上专管儿童福利,当然应该同辛辛苦苦养育儿童的人间妇女交朋友。这朋友并非满堂美人中的一个,而是满堂美人的全体。
但是少司命刚刚交上了一批朋友,她却又要乘车返航了。进来既没说一说话,临走也未告一告别,所以不胜感慨地说:“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这二句之所以成为千古绝唱,一方面是因为两句诗分别概括了全然不同的生活经验,既准确明快,又经得起玩味。另一方面又因为二句合用在这里又极其贴切,相比相映,正好表达了少司命此时此地的情感特征。由于两句诗的工稳对仗与所表现的情事严丝合缝,因此显得犹如天造地设,一点没有斧凿的痕迹。我一直猜想,这两句诗可能对启发后人认识语言对偶之美起过巨大作用;却又怀疑后世有些文人未必全部了解这两句诗所提供的艺术经验,否则他们为什么要片面追求骈俪堆砌,而不在对景切事、表达真情实感上下工夫呢?
〔第三章〕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这一章是群巫合唱的问词。“荷衣蕙带”是群巫所见的少司命的装束
但是此时主巫实际上尚未退场,她只是站在某个高处,离群巫远远的,所以群巫问她:您在天郊云际等候什么人呢?这一想象也很巧妙,引出了下章少司命一段情意深长的答词。
〔第四章〕与女兮游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这一章是扮成少司命的主巫的答词。但开头二句经《楚辞补注》指出是《九歌·河伯》篇中的词句窜入本篇的,这个说法为后来《楚辞》研究者所公认。因此这二句可置勿论。三四句紧接上章,对群巫的疑问作了回答,意思是我在天郊等的就是你们(“女”,通“汝”),要和你们一起在天池里洗头发,然后一起在向阳的山湾玩儿一阵,把头发晾干。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是少司命女神和她的一群女朋友之间的活动,便觉得这想象很有意思,既亲呢,又大方,还富有生活气息。再想到前人的解释,在这里放上一位“美男子”,便不能不大感别扭了。
但是人间的朋友们怎会跑到天上来呢?因此少司命感到惆怅,不禁当风高歌以抒发她的感情。这些描写进一步表现了她的淳朴和豪放,她既无媚态,也无俗态,只是天性磬露,情真意切,别具一派爽朗自然的风韵。她邀请人间朋友上天来玩固然不能实现,但上天不成情意在,人间的朋友把她想象成有此一番用心,就因为深信这位伟大的女神是与她们同在的。
〔第五章〕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这一章是群巫合唱的送神曲。诗中想象少司命这时已经远去,带着全副仪仗登上九天,降服危害人类的“扫帚星”(一说是她拿着“扫帚”为人类扫除邪恶与灾祸)。
“竦长剑兮拥幼艾”一句最值得注意,它犹如戏曲舞台上英雄人物经过胜利的战斗来了一个最后的“亮相”。那一手挺着长剑、一手抱着幼儿的造型,实在是我国文艺创作历史画廊中最有光辉的形象之一。照我看来,这比之矗立在纽约港口高达九十三公尺的自由神像还更含有积极的斗争经验,也更为深刻地体现了人民群众的美学理想。伟大的少司命,她是这样热爱新生而幼弱的婴孩,保卫他们也就是保卫了人类的未来和人类的希望;而在这个充满了正与邪、善与恶的斗争的世界上,还必须挺着长剑才能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少司命是这样的懂得爱又懂得恨,这样的温厚善良而又勇敢刚强,怎能不赢得人民群众的赞颂。人民群众谦虚地声称英雄之神少司命最适于为人民作主,而实际上人民群众正是按照自己的本质、自己的理想来创造这一光辉形象的。
世界上一切妄想侵略我们、奴役我们的人,无妨通过少司命的形象来了解我们中华民族,并请不要怀疑,少司命手中的长剑是能够战胜横行在太空之中的各式各样的“扫帚星”的。——当然这只是由本诗引发的联想。(金开诚)
l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
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
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宎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汜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絙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悲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陁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宋,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挐黄梁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腼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防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陈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嬉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沈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
菉蘋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作品赏析我年幼时秉赋清廉的德行,
献身于道义而不稍微减轻。
具有如此盛大的美德,
被世俗牵累横加秽名。
君王不考察这盛大的美德,
长期受难而愁苦不尽。
上帝告诉巫阳说:
“有人在下界,
我想要帮助他。
但他的魂魄已经离散,
你占卦将灵魂还给他。”
巫阳回答说:
“占卦要靠掌梦之官,
上帝的命令其实难以遵从。”
“你一定占卦让魂魄还给他,
恐怕迟了他已谢世,
再把魂招来也没有用。”
巫阳于是降至人间招魂说:
“魂啊回来吧!
何必离开你的躯体,
往四方乱走乱跑?
舍弃你安乐的住处,
遇上凶险实在很糟。
“魂啊回来吧!
东方不可以寄居停顿。
那里长人身高千丈,
只等着搜你的魂。
十个太阳轮番照射,
金属石头都熔化变形。
他们都已经习惯,
而你的魂一去必定消解无存。
回来吧,
那里不能够寄居停顿。
“魂啊回来吧!
南方不可以栖止。
野人额上刻花纹长着黑牙齿,
掠得人肉作为祭祀,
还把他们的骨头磨成浆滓。
那里毒蛇如草一样丛集,
大狐狸千里内到处都是。
雄虺蛇长着九个脑袋,
来来往往飘忽迅捷,
为求补心把人类吞食。
回来吧,
那里不能够长久留滞。
“魂啊归来吧!
西方的大灾害,
是那流沙千里平铺。
被流沙卷进雷渊,
糜烂溃散哪能止住。
侥幸摆脱出来,
四外又是空旷死寂之域。
红蚂蚁大得像巨象,
黑蜂儿大得像葫芦。
那里五谷不能好好生长,
只有丛丛茅草可充食物。
沙土能把人烤烂,
想要喝水却点滴皆无。
榜徨怅惘没有依靠,
广漠荒凉没有终极之处。
回来吧。
恐怕自身遭受荼毒!
“魂啊回来吧!
北方不可以停留。
那里层层冰封高如山峰,
大雪飘飞千里密密稠稠。
回来吧,
不能够耽搁得太久!
“魂啊归来吧!
你不要径自上天。
九重天的关门都守着虎豹,
咬伤下界的人尝鲜。
另有个一身九头的妖怪,
能连根拔起大树九千。
还有眼睛直长的豺狼,
来来往往群奔争先。
把人甩来甩去作游戏,
最后扔他到不见底的深渊。
再向上帝报告完毕,
然后你才会断气闭眼。
回来吧,
上天去恐怕也身遭危险!
“魂啊回来吧!
你不要下到幽冥王国。
那里有扭成九曲的土伯,
它头上长着尖角锐如刀凿。
脊背肥厚拇指沾血,
追起人来飞奔如梭。
还有三只眼睛的虎头怪,
身体像牛一样壮硕。
这些怪物都喜欢吃人,
回来吧!
恐怕自己要遭受灾祸。
“魂啊回来吧!
快进入楚国郢都的修门。
招魂的巫师引导君王,
背向前方倒退着一路先行。
秦国的篝笼齐国的丝带,
还有作盖头的郑国丝绵织品。
招魂的器具已经齐备,
快发出长长的呼叫声。
魂啊回来吧!
返回故居不再离乡背井。
“天地上下四面八方,
多有残害人的奸佞。
仿照你原先布置的居室,
舒适恬静十分安宁。
高高的大堂深深的屋宇,
栏杆围护着轩廊几层。
层层亭台重重楼榭,
面临着崇山峻岭。
大门镂花涂上红色,
刻着方格图案相连紧。
冬天有温暖的深宫,
夏天有凉爽的内厅。
山谷中路径曲折,
溪流发出动听的声音。
阳光中微风摇动蕙草,
丛丛香兰播散芳馨。
穿过大堂进入内屋,
上有红砖承尘下有竹席铺陈。
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
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
翡翠珠宝镶嵌被褥,
灿烂生辉艳丽动人。
细软的丝绸悬垂壁间,
罗纱帐子张设在中庭。
四种不同的丝带色彩缤纷,
系结着块块美玉多么纯净。
“宫室中那些陈设景观,
丰富的珍宝奇形怪状。
香脂制烛光焰通明,
把美人花容月貌都照亮。
二八十六位侍女来陪宿,
倦了便互相替代轮流上。
列国诸侯的淑美女子,
人数众多真不同凡响。
发式秀美有各种各样,
充满后宫熙熙攘攘。
容颜姿态姣好互相比并,
真是风华绝代盖世无双。
娇柔的面貌健康的身体,
流露出缠绵情意令人心荡。
俏丽的容颜美妙的体态,
在洞房中不断地来来往往。
纤秀的弯眉下明眸转动,
顾盼之间双目秋波流光。
肌肤细腻如脂如玉,
留下动人一瞥意味深长。
离宫别馆有修长的大幕,
消闲解闷她们侍奉君王。
“张挂起翡翠色的帷帐,
装饰那高高的殿堂。
红漆髹墙壁丹砂涂护版,
还有黑玉一般的大屋粱。
抬头看那雕刻的方椽,
画的是龙与蛇的形象。
坐在堂上倚着栏干,
面对着弯弯曲曲的池塘。
荷花才开始绽放花朵,
中间夹杂着荷叶肥壮。
紫茎的荇菜铺满水面,
风起水纹生于绿波之上。
身着文彩奇异的豹皮服饰,
侍卫们守在山丘坡岗。
有篷有窗的安车已到。
步骑随从分列两旁。
丛丛兰草种在门边,
株株玉树权当做篱笆护墙。
魂啊回来吧!
为什么还要滞留远方?
“家族聚会人都到齐,
食品丰富多种多样。
有大米小米也有新麦,
还掺杂香美的黄粱。
大苦与咸的酸的有滋有味,
辣的甜的也都用上。
肥牛的蹄筋是佳肴,
炖得酥酥烂扑鼻香。
调和好酸味和苦味,
端上来有名的吴国羹汤。
清炖甲鱼火烤羊羔,
再蘸上新鲜的甘蔗糖浆。
醋溜天鹅肉煲煮野鸭块,
另有滚油煎炸的大雁小鸽。
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
味道浓烈而又脾胃不伤。
甜面饼和蜜米糕作点心,
还加上很多麦芽糖。
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
斟满酒杯供人品尝。
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
饮来醇香可口遍体清凉。
豪华的宴席已经摆好,
有酒都是玉液琼浆。
归来吧返回故居,
礼敬有加保证无妨。
“丰盛的酒席还未撤去,
舞女和乐队就罗列登场。
安放好编钟设置好大鼓,
把新作的乐歌演奏演唱。
唱罢《涉江》再唱《采菱》,
更有《阳阿》一曲歌声扬。
美人已经喝得微醉,
红润的面庞更添红光。
目光撩人脉脉注视,
眼中秋波流转水汪汪。
披着刺绣的轻柔罗衣,
色彩华丽却非异服奇装。
长长的黑发高高的云鬓,
五光十色艳丽非常。
二八分列的舞女一样妆饰,
跳着郑国的舞蹈上场。
摆动衣襟像竹枝摇曳交叉,
弯下身子拍手按掌。
吹竽鼓瑟狂热地合奏,
猛烈敲击鼓声咚咚响。
宫殿院庭都震动受惊,
唱出的《激楚》歌声高昂。
献上吴国蔡国的俗曲,
奏着大吕调配合声腔。
男女纷杂交错着坐下,
位子散乱不分方向。
解开绶带帽缨放一边,
色彩斑斓缤纷鲜亮。
郑国卫国的妖娆女子,
纷至沓来排列堂上。
唱到《激楚》之歌的结尾,
特别优美出色一时无两。
“赌具有饰玉筹码象牙棋,
用来玩六簙棋游戏。
分成两方对弈各自进子,
着着强劲紧紧相逼。
掷彩成枭就取鱼得筹,
大呼五白求胜心急。
赢得了晋国制的犀带钩,
一天光阴耗尽不在意。
铿锵打钟钟架齐摇晃,
抚弦再把梓瑟弹奏起。
饮酒娱乐不肯停歇,
沉湎其中日夜相继。
带兰香的明烛多灿烂,
华美的灯盏错落高低。
精心构思撰写文章,
文采绚丽借得幽兰香气。
人们高高兴兴快乐已极,
一起赋诗表达共同的心意。
酣饮香醇美酒尽情欢笑,
也让先祖故旧心旷神怡。
魂啊回来吧!
快快返回故里。”
尾声:
新年开始春天到来,
我匆匆忙忙向南行。
绿蘋长齐了片片新叶,
白芷萌生又吐芳馨。
道路贯通穿越庐江,
左岸上是连绵的丛林。
沿着泽沼水田往前走,
远远眺望旷野无垠。
四匹青骊驾起一乘车,
千乘猎车并驾前行。
点起火把蔓延燃烧,
夜空黑里透红火光腾。
步行的赶到乘车的停留,
狩猎的向导又当先驰骋。
勒马纵马进退自如,
又引车向右掉转车身。
与君王一起驰向云梦泽,
赛一赛谁先谁后显本领。
君王亲手发箭射猎物,
却怕射中青兕有祸生。
黑夜之后红日放光明,
时光迅速流逝不肯停。
水边高地兰草长满路,
这条道已遮没不可寻。
清澈的江水潺潺流,
岸上有成片的枫树林。
纵目望尽千里之地,
春色多么引人伤心。
魂啊回来吧,
江南堪哀难以忘情!
1.朕:我,屈原自指。
2.沫(mei4妹):微暗。引伸为消减。
3.主:守、持有。
4.芜秽:萎枯污烂。
5.上:指楚王。
6.离:遭遇。殃:祸患。
7.帝:上帝。巫阳:古代神话中的巫师。
8.人:指楚王。
9.辅:帮助。特指上天辅助人间帝王。
10.筮予之:通过卜筮知魂魄之所在,招还给予其人。
11.掌梦:掌梦之官,实司其事。巫阳因其难招,故作托词。
12.若:你,指巫阳。
13.谢:凋落。按:"若必筮予之"三句作为上帝言语,首见项安世《项氏家说》,闻一多、陈子展从之。
14.焉乃:于是。按:"巫阳焉"属此句。"焉乃"连文用王引之《经传释词》说。
15.些:语尾助词,读音"唆"(suo1)疑同今民歌中"啰"音。
16.离:同"罹",遭。
17.雕题黑齿:额头上刻花纹,牙齿染成黑色。指南方未开化的野人。题,额头。
18.醢(hai3海):肉酱。
19.蓁(zhen1真)蓁:树木丛生貌,此指积聚在一起。
20.封狐:大狐。
21.虺(hui3毁):毒蛇。
22.儵(shu1舒)忽:同"倏忽",忽然。
23.益:补。
24.淫:久留。
25.雷渊:神话中的深渊。
26.爢(mi3米):同"靡",粉碎。
27.壶:通"瓠",葫芦。
28.藂(cong2丛):聚集。菅(jian1坚):一种野草,细叶绿花褐果。
29.贼:残害。
30.增(ceng2层):通"层"。
31.九关:指九重天门。
32.从(zong4纵):同"综",直。
33.侁(shen1申)侁:众多貌。
34.致命:上报。
35.幽都:神话中地下鬼神统治的地方。
36.土伯:地下王国的神灵。约:弯曲。一说,尾也。一说,肚下肉块。
37.觺(yi2疑)觺:尖利貌。
38.敦脄(mei2梅):很的背肉。疑为神怪名。
39.駓(pi1披)駓:跑得很快的样子。
40.参:同"三"。
41.甘人:以食人为甘美。
42.修门:郢都城南三门之一。
43.工祝:工巧的巫人。
44.背行:倒退着走。
45.秦篝:秦国出产的竹笼,用以盛被招者的衣物。齐缕:齐国出产的丝线.用以装饰"篝"。
46.郑绵络:郑国出产的丝棉织品,用作"篝"上遮盖。
47.招具:招魂用品,擅上文"秦篝"、"齐缕"、"郑绵络"等。
48.永:长。招魂者要长声呼唤被招者。
49.反:同"返"。
50.像设:假想陈设。
51.槛:栏杆。轩:走廊。
52.网户:刻镂网状空格的门户。朱缀:交缀处涂上红色。
53.方连:方格图案,即指"网户"。
54.宎(yao4要):深密。
55.径:直。复:曲,指川谷水流曲折。
56.崇:通"丛"。
57.奥:内室。
58.尘筵:铺在地上的竹席。
59.砥室:形容地面、墙璧都磨平光亮像磨刀石一样。翠翘:翠鸟尾上的毛羽。
60.曲琼:玉钩。
61.齐光:色彩辉映。
62.蒻(ruo4弱)阿:细软的缯帛。
63.帱(chou2筹):璧帐。
64.纂组绮缟:指四种颜色不同的丝带。纂,赤色丝带;组,杂色丝带;绮:带花纹丝织品;缟:白色丝织品。
65.琦璜:美玉。
66.兰膏:泛言有香气的油脂。
67.二八:以八人为行。二八十六人。
68.射(yi4义):厌。递:更替。
69.九侯:泛指列国诸侯。
70.迅:通"洵",真正。
71.盛鬋(jian3剪):浓密的鬓发。鬋,下垂的鬓发。
72.比:并。
73.顺:通"洵",诚然。弥代:盖世。
74.弱颜:容貌柔嫩。固植:身体健康。
75.謇:发语词。
76.姱(kua1夸):美好。修:美。
77.絙(geng4):绵延。
78.曼:长。睩(lu4录):眼珠转动。
79.靡:细致。腻:光滑。理:肌肤。
80.矊(mian3免):目光深长。
81.桷(jue2决):方的椽子。
82.芰(ji4技)荷:荷叶。
83.屏风:荇莱,又名水葵。一种水生植物。
84.文:同"纹",指波纹。
85.文异:文彩奇异。豹饰:以豹皮为饰,指侍卫武士的装束。
86.陂陁(po1tuo2坡陀):高低不平的山坡。
87.轩:有篷的轻车。辌(liang2凉):可以卧息的安车。低:通"抵",到达。
88.薄:草木丛生。
89.宗:聚。
90.多方:多种多样。
91.粢(zi1资):小米。穱(zhuo1桌):早熟麦。
92.挐(ru2如):掺杂。黄梁:黄小米。
93.辛:辣。行:用。
94.腱(jian4健):蹄筋。
95.臑(er2而):炖烂。若:与"而"意同。
96.吴羹:吴地浓汤。
97.胹(er2而):煮。炮:烤。
98.柘(zhe4这)浆:甘蔗汁。
99.鹄酸:据闻一多校。当作"酸鹄"。鹄,天鹅。臇(juan4倦):少汁的羹。
100.鸿鸧(cang1仓):鸿,大雁;鸧,即鸧鸹,一种似鹤的水鸟。
101.露:借为"卤"。一说借为"烙"。臛(huo4霍):肉羹。蠵(xi1西):大龟。
102.厉:浓烈。爽:败、伤。
103.粔籹(ju4nv3巨女):用蜜和面粉制成的环状饼。饵:糕。
104.餦餭(zhang1huang2张皇):即麦芽糖,也叫饴糖。
105.勺:通"酌"。
106.羽觞:古代一种酒嚣。
107.酎(zhou4胄):醇酒。
108.通:通"彻",撤去。
109.涉江、采菱:楚国歌曲名。
110.扬荷:多作《阳阿》,楚国歌曲名。
111.酡(tuo2驼):喝酒脸红。
112.嬉光:形容撩人的目光。眇:通"妙"。
113.曾:通"层"。
114.被(pi1技):披。文:文绣。纤:细软。
115.陆离:形容色彩斑斓。
116.二八:指两队女乐。齐容:装束一样。
117.郑舞:郑国的舞蹈,比较放纵。
118.衽:衣襟。交竿:衣襟相交如竿。
119.抚:通"拊",拍击。案:同"按"。下:似指弯腰下屈的舞蹈动作。
120.搷(tian2填):猛击。
121.激楚:楚国的歌舞曲名。或谓指激烈的楚歌之声。
122.吴歈(yu2俞):吴地之歌。蔡讴:蔡地之歌。
123.大吕:乐调名。
124.组:系佩饰的丝带。缨:帽带。
125.班:同"斑"。
126.妖玩:指妖绕的女子。
127.秀先:优秀出众。
128.菎(kun1昆)蔽:饰玉的筹玛。赌博用具。象棋:象牙棋子。六簙用具。
129.六簙(bo2伯):一种棋戏。可用以赌博。
130.分曹:相对的两方。
131.枭:博戏术语。成枭棋则可取得棋局上的鱼,得二筹。牟:取。
132.五白:五颗骰子组成的特彩。得此可胜。
133.犀比:犀角制的带钩,用作赌胜负的彩注。一说用犀角制成的赌具。
134.白日:指一天时光。
135.铿:象声词。簴(ju4巨):钟架。
136.揳(jia2夹):抚。梓瑟:梓木所制之瑟。
137.错:错落安置。
138.结撰:构思。至思:尽心思考。
139.极:极至,此当指极度快乐。
140.先故:先祖与故旧。
141.乱:乱辞,尾声。
142.献:进。
143.汩(yu4玉):形容匆匆而行。
144.菉:通"绿"。蘋:一种水草。
145.白芷:一种香草。
146.贯:通。庐江:洪兴祖《楚辞补注》云:"庐江出陵阳东南,北入江。"谭其骧以为当指今襄阳、宜城界之潼水。春秋时,地为庐戎之国,因有此称。
147.长薄:杂草丛生的林子。
148.倚:沿。畦:水田。瀛:大水。
149.博:旷野之地。
150.青骊(li2离):青黑色的马。驷:驾一乘车的四匹马。
151.悬火:焚林驱兽的火把。
152.玄颜:黑里透红。指天色。烝:上升。
153.步:步行的随从。骤处:乘车的随从停下。骤,驰;处,止。
154.诱:导。打猎时的向导。
155.抑:勒马不前。骛(wu4务):奔驰。若:顺,指进退自如。
156.梦:指云梦泽。这一带是楚国的大猎场,地跨大江南北。
157.课:比试。
158.惮青兕:怕射中青兕。兕,犀牛一类的野兽。楚人传说猎得青兕者,三月必死。
159.朱明:指太阳。
160.淹:留。
161.皋:水边高地。
162.渐(jian1坚):遮没。
163.湛湛:水深的样子。
【赏析】
在《楚辞》中,《招魂》是一篇独具特色的作品。它是模仿民间招魂的习俗写成的。其中却又包含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关于《招魂》的作者,历来存在着争论。东汉王逸《楚辞章句》称《招魂》作者是宋玉,因哀怜屈原“魂魄放佚”,因作以招其生魂。但西汉中,司马迁作《史记》,在《屈原贾生列传》中,将《招魂》与《离骚》、《天问》、《哀郢》并列,并说读了这些作品,而“悲其(指屈原)志”,明显将《招魂》定为屈原作品。后世读《楚辞》,多用王逸注,故注本、诗词中每从其说。近世以来,研究者重视司马迁的提示,多主张《招魂》为屈原所作。但又分别有招楚怀王魂和屈原自招两种说法。同样主张屈原招怀王魂的,又有招生魂或死魂的两说。说法如此分歧,所举证据也很纷繁。简而言之,我赞成屈原招楚怀王死魂一说。理由如下:第一,篇中所写奢侈享受,非楚王莫属。尤其像“九侯淑女,多迅众些”,娶一国之女,其他诸侯送女作媵妾从嫁,这必是像楚王这样的身份,才能拥有。第二,文献所载,上天所辅必是帝、王,而非臣民。“有人在下,我欲辅之”必是指楚王(陈子展说)。第三,乱曰之后写打猎,既提到“汩吾南征”,又提到“与王趋梦”、“君王亲发”,明是作者回忆与楚王狩猎情形。最后并深情呼唤“魂兮归来,哀江南”,这只可能是屈原来招楚怀王之魂。
《招魂》的形式主要来自民间。古人迷信,以为人有会离开躯体的灵魂,人生病或死亡,灵魂离开了,就要举行招魂仪式,呼唤灵魂归来。在许多民族残留的原始歌谣中,都有招魂歌谣。内容一般都是告诫灵魂不要到上下四方去,而应赶快回到家里来。为此目的,自然要讲讲上下四方的可怖,家中的安乐。后来规范为礼仪。如《礼记·礼运》所载“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嗥)某复’”,其仪式是由小臣举死者衣,登上屋顶,向上下四方呼号,招唤灵魂。作为礼仪,已非原始信仰,而是“尽爱之道也,有祷祠之心焉”。古老的迷信演变为一种风俗。杜甫《彭衙行》云“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远方来客,历经艰险,剪纸为其压惊、招魂。这倒是颇具人情味的风俗。民间一直流传有叫魂的迷信,曹禺《原野》中,曾借用来营造黑松林中的凄厉气氛,这也是古代招魂仪式的遗存。屈原写作《招魂》,就是模仿民间的创作,“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王逸《楚辞章句》),呼唤楚怀王的灵魂回到楚国来。
《招魂》当作于公元前296年,即顷襄王三年。三年前楚怀王受秦欺骗,入武关而被拘于秦,逃跑不成,怨愤而死。顷襄王三年,秦欲与楚修好,归怀王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楚人同情怀王这个昏君,除敌忾之心外,还因怀王囚秦时,不肯割地屈服,总算有些骨气。对比只想苟安的顷襄王,自易引起人们的怀念。屈原曾受怀王信用,后来被谗见疏,但总希望怀王有所觉悟。怀王一死,楚国又面临亲秦、拒秦的斗争。屈原写作《招魂》,即认同楚人“如悲亲戚”之情,其中自然就包含了对秦的敌忾之心。
《招魂》的结构是:一、序引,二、招魂辞,三、乱辞,总共三个部分。招魂辞中又分为“外陈四方之恶”与“内崇楚国之美”两大部分。一般招魂辞是没有序引和乱辞的。而且招魂辞每句结束都有“些”字,据旧注读苏贺切,其音与今湘南民歌尾音“啰”相近。而序引、乱辞语气词都用“兮”字,与《离骚》、《九章》等篇相同。由此可见,托为巫阳的招魂辞,主要遵从招魂的习俗要求,而序引和乱辞,则更显示出屈原的主体色彩。以下即依《招魂》的结构,略作鉴赏性介绍。
序引一开头,便有作者出现,自“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当是屈原自叙。屈原从来是以清廉、服义自许的。只是因楚王受到蒙蔽,不能“考此盛德”,而使他遭受不幸而忧愁痛苦。在这几句之后,忽然说到“帝告巫阳日:‘有人在下……’”,这就使人容易错会为上帝令巫阳为之招魂的,就是这位“长离殃而愁苦”之人,也就是屈原自己。于是主张“招怀王魂说”者,一般也将前四句解为称说怀王之词。然而既有“朕”字自称(如《离骚》),形容又不相当。这确是一个难题。闻一多曾怀疑,开头四句,本非《招魂》所有,是错简于此。我想,如果说其下有脱简,也未始不可能。假设加上“上往而不返兮,朕冤结将谁诉”之类的句子,就自然过渡到招魂的事了。“帝告巫阳曰”以下几句是对话形式,表示出招魂的迫切性。实已暗示怀王已死,灵魂招来也不能复用。这几句有多种断句法,但大意都是:帝命巫阳下招——巫阳推辞——巫阳受命下招。这三层意思是大家公认的。
作为《招魂》主干的是巫阳的招辞。招辞的第一部分写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可畏可怖。这里取用了许多神话材料,写得诡异莫测。神话的瑰奇本是具有现实基础的,联系这种基础,可知想像的合理性;神话又是经过幻想加工改造的,赋予了令人眩目的奇幻色彩,更能激发起人们的审美兴味。《招魂》正是如此,如写到东方,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古代神话有十日并出烤焦大地的故事,作者用来形容东方的危险,便十分巧妙。又如写到西方,沙漠无边,不生五谷,无水可饮,又有赤蚁、玄蜂等毒虫,使人无法生存。这种种描写相当准确,使人惊叹作者具有相当丰富的地理知识,夸张的描写并未脱离现实基础。又如写到天上、地下,都有残忍无比的怪物据守着。保存了原始神话中的神秘性和原始性的特点。
招魂辞的第二部分,是写郢都修门之内的豪华生活。作为前一部分的强烈对照,这一部分基本写实。从近年许多楚墓的发掘,完全可以证实其写实性。这一部分展示了故居的宫室、美女、饮食、歌舞、游戏之盛,描写了那种无日无夜的享乐生活。作者的描写是具体生动的。如写宫室园圃,既总写了建筑的外观、布局,池苑风物,又详写室内的装饰、布置,以及处于其间的人的活动——主要是美女的活动。又如写饮食,多种多样的主食、菜肴、饮料一一列举,且加形容:“臑若芳”、“酎清凉”、“厉而不爽”,让人感到的确是美味佳肴。文章中时时点染以人的活动、感受,更为传神。如写饮食、歌舞之余,“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写赌博的场面“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将那种不顾礼仪、忘乎所以的情形,那种捋袖揎拳,呼五喝六的神态,穷形尽相地描绘了出来。写得最精彩的,要数对美人和风物的刻画。如写美女说:“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嬉光眇视,目曾波些。”写人着力写眼睛,是《诗经》已开始了,《硕人》便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而这里则发展为写挑逗的目光,流动的眼波,更为巧妙生动。整个的美人醉态,犹之一副“贵妃醉酒”图。又如写到苑中之景,说:“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氾崇兰些。”溪流蜿蜒,汩汩有声,微风挟着阳光,摇动着香草,泛起阵阵清香。“光风”二字语简义丰,形容极为准确。这两句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句。
客观叙述,一般不着作者主观色彩。然其中所写醉酒后的种种失态,客观上是有批评性的。那些描写多切合楚王身份。“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一句,强调归来仍受尊敬而无妨害,应是针对楚怀王可能具有的愧悔心情的。
《招魂》的最后部分“乱曰”一段,是全篇的结束语。“乱曰”主要写打猎。在《招魂》影响下的汉大赋,打猎是描写的主要内容。这里却归入了乱辞,原因是这与巫阳招魂辞无关,而是作者自身的活动。这里屈原又以第一人称出现,叙其在南征途中,回忆起参加怀王狩猎的情况。云梦一带是楚国著名的猎场,面积极广,汉赋对云梦之猎有很精彩的描写。而这里并未多写狩猎过程,只写了开始时的壮丽场景,“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烝”。实际狩猎只有“君王亲发兮,惮青兕”这一句。《吕氏春秋·至忠篇》载有楚王射中随兕的故事:据楚国《故记》说,杀随兕者不到三月必死,楚王射中随兕,申公子培出于忠心,夺归己有,果然代王而死。有这种传说作为依据,“君王亲发兮惮青兕”其实表现了屈原曾经对楚怀王的安危十分关心,也就是“系心怀王,不忘欲反”的意思。然而怀王终于“客死于秦”不得归楚了。诗人最后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样极其凄婉的诗句,结束了这一篇千古绝唱。而这结尾几句,堪称《楚辞》中最著名的情景交融片段之一,绝不亚于《九歌·湘夫人》开头“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名句。它对后世的影响甚大,如果说宋玉《九辩》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数语是中国古典文学悲秋传统的滥觞,那么不妨说《招魂》末尾的这几句是中国古典文学伤春传统的滥觞。后世如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题目即取自“魂兮归来哀江南”句,感伤时事,眷怀故国,精神亦与楚辞屈赋相仿佛,其深受《招魂》影响固不待言;即如唐司空曙《送郑明府贬岭南》“青枫江色晚,楚客独伤春”二句,虽所感限于身世之悲,其意象又何尝不是脱胎于《招魂》的乱辞。(郭维森)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
巧倕不斲兮,孰察其拨正。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夫惟党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
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
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也?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也?
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离慜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作品赏析初夏的天气盛阳,
百草万木茂畅。
我独不息地悲伤,
远远走向南方。
眼前一片苍茫,
听不出丝毫声响。
心里的忧思难忘,
何能恢复健康?
反省我的志向,
遭受委屈何妨?
我坚持我的故常,
不能圆滑而不方。
随流俗而易转移,
有志者之所卑鄙。
守绳墨而不变易,
照旧地按着规矩。
内心充实而端正,
有志者之所赞美。
工垂巧而不动斧头,
谁知他合乎正轨?
五彩而被人暗藏,
瞎子说它不漂亮。
离娄微闭着眼睛,
盲者说他的目盲。
白的要说成黑,
高的要说成低。
凤凰关进罩里,
鸡鸭说是会飞。
玉与石混在一道,
好与坏不分多少。
是那些人们的无聊,
不知道我所爱好。
责任大,担子重。
使我担任不起。
掌握着一些珍宝。
不知向谁表示。
村里的狗子成群,
不常见的便要狂吠。
把豪杰说成怪物,
是庸人们的口胃。
我文质彬彬,表里通达,
谁都不知道我的出众。
我鸿才博学,可为栋梁,
谁都不知道我的内容。
我仁之又仁,义之又义,
忠诚老实以充实自己。
舜帝已死,不可再生,
谁都不知道我雍容的气度。
自古来,贤圣不必同时,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夏禹和商汤已经远隔,
就追慕也不能再世。
抑制着心中的愤恨,
须求得自己的坚强。
就遭祸我也不悔改,
要为后人留下榜样。
像贪路赶掉了站口,
已到了日落黄昏时候。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
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尾声:
浩荡的沅水湘水呵,
咕咕地翻波涌浪。
长远的路程阴晦,
前途是渺渺茫茫。
不断地呕吟悲伤,
永远地叹息凄凉。
世间上既没有知己,
有何人可以商量。
我为人诚心诚意,
但有谁为我佐证。
伯乐呵已经死了,
千里马有谁品评?
各人的禀赋有一定,
各人的生命有所凭。
我要坚定我的志趣,
决不会怕死贪生。
无休无止的悲哀,
令人深长叹息。
世间混浊无人了解我,
和别人没什么可说。
死就死吧,不可回避,
我不想爱惜身体。
光明磊落的先贤呵,
你们是我的楷式!
(郭沫若译)1.汩(gu3骨)徂:急行。
2.眴(shun4瞬):同"瞬",看的意思。
3.纡轸:委曲而痛苦。
4.离慜(min3敏):遭忧患。鞠:困穷。
5.刓(wan2完)方以为圜(yuan2圆):把方的削成圆的。刓,削。圜,同"圆"。
6.常度:正常的法则。替:废也。
7.易初:变易初心。本迪:变道。
8.章:明也。志:记也。
9.倕(chui2垂):人名,传说是尧时的巧匠。斵(zhuo2啄):砍,削。
10.矇瞍(meng2sou3蒙叟):瞎子。章:文彩。
11.离娄:传说中的人名,善视。睇(di4弟):微视。
12.瞽(gu3鼓):瞎子。
13.笯(nu2奴):竹笼。
14.鹜:鸭子。
15.臧:同"藏"。指藏于胸中之抱负。
16.瑾、瑜:均美玉。
17.委积:丢在一旁堆着。
18.遌(e4愕):遇。
19.邈:遥远。
20.大故:死亡。
21.汩:指水流疾貌,或为水的急流声。
22.脩:长。
23.唫:同"吟"。此下四句据《史记》补入。
24.焉:怎么,哪里。程:量也。
25.错:同"措",安排。
26.曾:同"增"。爰(yuan2援)哀:悲哀无休无止。《方言》:"凡哀泣而不止日爰"
27.爱:吝惜。
28.类:楷式,法。
【赏析】
本诗作于屈原临死前,一般认为是诗人的绝命词。
对诗题“怀沙”,历代颇有歧见。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以为是“怀抱沙石以自沉”。汪瑗《楚辞集解》认为:“怀者,感也。沙,指长沙。”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持相同见解:“曰怀沙者,盖寓怀其地(指长沙),欲往而就死焉耳。”
从诗章本身内容情感和《史记》所载屈原身世经历看,“怀沙”指“怀抱沙石以自沉”的可信性应该更大些。
诗篇开首先刻画诗人南行时的心情,两句极度表述忧郁、哀伤心理的诗句,一下子扣住了读者的心弦:“伤怀永哀兮”、“郁结纡轸兮”,——表明诗人在初夏时节步向南方时,悲愤的情绪已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客观环境对此时人物的心绪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唯此“杳杳”“无所见”、“静默”“无所闻”,才更显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
如果诗人在临终前的心态仅仅只停留于这种悲哀的水准上,那么,无论诗篇本身还是诗人的形象,都难以令人产生共鸣和敬慕。诗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将笔墨仅仅诉诸于个人遭遇的不幸与感伤上,而是始终同理想抱负的实现与否相联系,希冀以自身肉体的死亡来最后震撼民心、激励君主,唤起国民、国君精神上的觉醒,因而,诗篇在直抒胸臆之后,笔锋自然转到了对不能见容于时的原因与现状的叙述。随之出现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或富理性色彩——“刓方为圜”、“章画志墨”、“巧倕不斵”——以标明自己坚持直道、不随世俗浮沉的节操;或通俗生动——“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怀瑾握瑜兮”、“邑犬之群吠兮”——用大量生活中习见的例子作譬,以显示自己崇高的志向与追求;这些比喻集中到一点,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忠诚却不能见容于时,由此激发起读者的同情、理解与感慨,从而充实了作品丰厚的内在蕴含力,使之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正是由于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铺垫,故而作者发抒临终前的慨叹便有了厚实的基础与前提,诗篇正文末段的“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人们读来也便更觉悲慨而泫然了。
最后部分的“乱辞”,可以说是诗人情感达到高潮的表露。在前面历述现状、原因、心情等以后,诗人至此发出了浩叹与歌唱,它是全诗内容的总结与概括,也是诗人心声的集中倾诉。毫无疑问,在诗人看来,悲哀是悲哀,理想是理想,决不能因为自己行将死去而悲痛至放弃毕生追求的理想,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才是最完美、最圆满的结局,人虽会死去,而理想却永远不会消亡。故而诗人最后唱道:“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通读全诗,我们发现,本篇在语言上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似有别于《九章》其他篇(《橘颂》除外):全诗句子大都不长,显得简短有力,读上去颇有急促感。从首句“滔滔孟夏兮”到篇终“乱辞”,几乎大多是四言句(加“兮”字为五言),——这显然是诗人的精心设计。作为临终前的绝命词,诗篇这样的处理,完全符合诗人的实际心境,或换言之,正因为面临自我选择的死亡,才会有气促情迫之感,而运用短促句,正是这种真切心境的实剖,既反映了此时此刻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态,也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从而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与匠心于此可见一斑。(徐志啸)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作品赏析题解:赞颂橘树之美。“颂”是一种诗体,取义于《诗经》“风、雅、颂”之“颂”。前人多以为此诗作于屈原青少年时代,也有人以为作于放逐江南时期。清姚鼐“疑此篇尚在怀王朝初被谗时所作”,似更符合诗中“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等句透露的诗人境遇。
你天地孕育的橘树哟,
生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
便永远生在南楚。
你扎根深固难以迁移,
立志是多么专一。
叶儿碧绿,花儿素洁,
意态又何其缤纷可喜。
层层树叶间虽长有刺儿,
果实却结得如此圆美。
青的黄的错杂相映,
色彩哟简直灿若霞辉。
你外色精纯内瓤洁白,
正如堪托大任的君子。
气韵芬芳,仪度潇洒,
显示着何其脱俗的美质。
我赞叹你南国的橘树哟,
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
你独立于世不肯迁移,
这志节岂不令人欣喜。
你扎根深固难以移徙,
开阔的胸怀无所欲求。
你疏远浊世超然自立,
横耸而出决不俯从俗流。
你坚守着清心谨慎自重,
何曾有什么罪愆或过失。
你那无私的品行哟,
恰可与天地比德。
我愿在众卉俱谢的岁寒,
与你长作坚贞的友人。
你秉性善良从不放纵,
坚挺的枝干纹理清纯。
即使你现在年岁还轻,
却已可做我钦敬的师长。
你的品行堪比伯夷,
将永远是我立身的榜样。1.后皇:皇天后土。嘉:美,或释为生育。
2.徕:同“来”。服:服习南国水土。曾(ceng2层):通“层”。曾枝,层层枝叶。
3.剡(yan3演)棘:尖刺。橘枝有刺。
4.圆果:指橘子。抟(tuan2团):通“团”,指橘子长得圆美。
5.青黄杂糅:橘子皮色有青有黄,相互错杂。
6.文章:文采,此指橘子色彩。烂:灿烂。
7.精色:橘子外表颜色鲜明。内白:橘子内瓤洁白。
8.任:担当重任。
9.纷緼:同“氛氲”,香气盛貌。宜脩:美好。
10.姱(kua1夸):美好。
11.廓:空廓,此指胸怀开阔。
12.苏世:在世上保持清醒,或日疏远俗世。
13.横:横立世上,或释为栏木,以喻自我约束。不流:不随从流俗。
14.秉:执,持。
15.参:合。参天地,上合天地无私之德。
16.岁:岁暮。并谢:百花一齐凋谢。
17.与长友:长与橘为朋友。橘树四季常青,不因岁寒而凋。
18.淑:美,善。离:通“丽”,附丽。淫:放荡。
19.梗:直。理:纹理。此以橘之干直而有纹理,喻人之坚守直道、符合正理。
20.比:比美。伯夷:商末孤竹君之子,周灭商,伯夷与弟叔齐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中。是后世称颂的有节之士。
21.置:植,立。像:榜样。
【赏析】
南国多橘,楚地更可以称之为橘树的故乡了。《汉书》盛称“江陵千树橘”,可见早在汉代以前,楚地江陵即已以产橘而闻名遐迩。不过橘树的习性也奇:只有生长于南土,才能结出甘美的果实,倘要将它迁徙北地,就只能得到又苦又涩的枳实了。《晏子春秋》所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这不是一大缺憾吗?但在深深热爱故国乡土的屈原看来,这种“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秉性,正可与自己矢志不渝的爱国情志相通。所以在他遭谗被疏、赋闲郢都期间,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深情地写下了这首咏物名作——《橘颂》。
《橘颂》可分两节,第一节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开笔“后皇嘉树,橘徕服兮”等三句就不同凡响:一树坚挺的绿橘,突然升立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它深深扎根于“南国”之土,任凭什么力量也无法使之迁徙。那凌空而立的意气,“受命不迁”的坚毅神采,顿令读者升起无限敬意!橘树是可敬的,同时又俊美可亲。诗人接着以精工的笔致,勾勒它充满生机的纷披“绿叶”,晕染它雪花般蓬勃开放的“素荣”;它的层层枝叶间虽也长有“剡棘”,但那只是为了防范外来的侵害;它所贡献给世人的,却有“精色内白”,光采照人的无数“圆果”!屈原笔下的南国之橘,正是如此“纷緼宜修”、如此堪托大任!本节虽以描绘为主,但从字里行间,人们却可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对祖国“嘉树”的一派自豪、赞美之情。
橘树之美好,不仅在于外在形态,更在于它的内在精神。本诗第二节,即从对橘树的外美描绘,转入对它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屈原在《离骚》中,曾以“羌无实而容长”(外表好看,却无美好的内质),表达过对“兰”、“椒”(喻指执掌朝政的谗佞之臣)等辈“委其美而从俗”的鄙弃。橘树却不是如此。它年岁虽少,即已抱定了“独立不迁”的坚定志向;它长成以后,更是“横而不流”、“淑离不淫”,表现出梗然坚挺的高风亮节;纵然面临百花“并谢”的岁暮,它也依然郁郁葱葱,决不肯向凛寒屈服。诗中的“愿岁并谢,与长友兮”一句,乃是沟通“物我”的神来之笔:它在颂橘中突然揽入诗人自己,并愿与橘树长相为友,面对严峻的岁月,这便顿使傲霜斗雪的橘树形象,与遭谗被废、不改操守的屈原自己叠印在了一起。而后思接千载,以“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收结,全诗境界就一下得到了升华——在两位古今志士的遥相辉映中,前文所赞美的橘树精神,便全都流转、汇聚,成了身处逆境、不改操守的伟大志士精神之象征,而高高映印在历史天幕上了!
从现在所能见到的诗作看。《橘颂》堪称中国诗歌史上的第一首咏物诗。屈原巧妙地抓住橘树的生态和习性,运用类比联想,将它与人的精神、品格联系起来,给予热烈的赞美。借物抒志,以物写人,既沟通物我,又融汇古今,由此造出了清人林云铭所赞扬的“看来两段中句句是颂橘,句句不是颂橘,但见(屈)原与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镜花水月之妙”(《楚辞灯》)的奇特境界。从此以后,南国之橘便蕴含了志士仁人“独立不迁”、热爱祖国的丰富文化内涵,而永远为人们所歌咏和效法了。这一独特的贡献,无疑仅属于屈原,所以宋刘辰翁又称屈原为千古“咏物之祖”。(潘啸龙)
本文网址:http://m.zb258.com/zuowensucai/26090.html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