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见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
官府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
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
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田园乐》是由七首六言绝句构成的组诗,写作者退居辋川别墅与大自然亲近的乐趣,所以一题作“辋川六言”。这里选的是其中一首。诗中写到春“眠”、“莺啼”、“花落”、“宿雨”,容易令人想起孟浩然的五绝《春晓》。两首诗写的生活内容有那么多相类之处,而意境却很不相同。彼此相较,最易见出王维此诗的两个显著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绘形绘色,诗中有画。这并不等于说孟诗就无画,只不过孟诗重在写意,虽然也提到花鸟风雨,但并不细致描绘,它的境是让读者从诗意间接悟到的。王维此诗可完全不同,它不但有大的构图,而且有具体鲜明的设色和细节描画,使读者先见画,后会意。写桃花、柳丝、莺啼,捕捉住春天富于特征的景物,这里,桃、柳、莺都是确指,比孟诗一般地提到花、鸟更具体,更容易唤起直观印象。通过“宿雨”、“朝烟”来写“夜来风雨”,也显然有同样艺术效果。在钩勒景物基础上,进而有着色,“红”、“绿”两个颜色字的运用,使景物鲜明怡目。读者眼前会展现一派柳暗花明的图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加上“杨柳依依”,景物宜人。着色之后还有进一层渲染:深红浅红的花瓣上略带隔夜的雨滴,色泽更柔和可爱,雨后空气澄鲜,弥散着冉冉花香,使人心醉;碧绿的柳丝笼在一片若有若无的水烟中,更袅娜迷人。经过层层渲染、细致描绘,诗境自成一幅工笔重彩的图画;相比之下,孟诗则似不着色的写意画。一个妙在有色,一个妙在无色。孟诗从“春眠不觉晓”写起,先见人,后入境。王诗正好相反,在入境后才见到人。因为有“宿雨”,所以有“花落”。花落就该打扫,然而“家童未扫”。未扫非不扫,乃是因为清晨人尚未起的缘故。这无人过问满地落花的情景,不是别有一番清幽的意趣么。这正是王维所偏爱的境界。“未扫”二字有意无意得之,毫不着力,浑然无迹。末了写到“莺啼”,莺啼却不惊梦,山客犹自酣睡,这正是一幅“春眠不觉晓”的入神图画。但与孟诗又有微妙的差异,孟诗从“春眠不觉晓”写起,其实人已醒了,所以有“处处闻啼鸟”的愉快和“花落知多少”的悬念,其意境可用“春意闹”的“闹”字概括。此诗最后才写到春眠,人睡得酣恬安稳,于身外之境一无所知。花落莺啼虽有动静有声响,只衬托得“山客”的居处与心境越见宁静,所以其意境主在“静”字上。王维之“乐”也就在这里。人们说他的诗有禅味,并没有错。崇尚静寂的思想固有消极的一面,然而,王维诗难能可贵在它的静境与寂灭到底有不同。他能通过动静相成,写出静中的生趣,给人的感觉仍是清新明朗的,美的。唐诗有意境浑成的特点,但具体表现时仍有两类,一种偏于意,让人间接感到境,如孟诗《春晓》就是;另一种偏于境,让人从境中悟到作者之意,如此诗就是。而由境生情,诗中有画。是此诗最显著优点。
第二个特点是对仗工致,音韵铿锵。孟诗《春晓》是古体五言绝句,在格律和音律上都很自由。由于孟诗散行,意脉一贯,有行云流水之妙。此诗则另有一工,因属近体六言绝句,格律极精严。从骈偶上看,不但“桃红”与“柳绿”、“宿雨”与“朝烟”等实词对仗工稳,连虚字的对仗也很经心。如“复”与“更”相对,在句中都有递进诗意的作用;“未”与“犹”对,在句中都有转折诗意的作用。“含”与“带”两个动词在词义上都有主动色彩,使客观景物染上主观色彩,十分生动。且对仗精工,看去一句一景,彼此却又呼应联络,浑成一体。“桃红”、“柳绿”,“宿雨”、“朝烟”,彼此相关,而“花落”句承“桃”而来,“莺啼”句承“柳”而来,“家童未扫”与“山客犹眠”也都是呼应着的。这里表现出的是人工剪裁经营的艺术匠心,画家构图之完美。对仗之工加上音律之美,使诗句念来铿锵上口。中国古代诗歌以五、七言为主体,六言绝句在历代并不发达,佳作尤少,王维的几首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了。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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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芳草春绿,
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
童稚不识衣冠。
《田园乐》是一组六言绝句,共七首,题目一作《辋川六言》,当是诗人退居辋川别业时所作。
诗中表现了村居环境的幽宜、民风的纯朴。“芳草”、“长松”,其色调、其形态就给人一种幽美感,与隐逸生活似乎有一种天然联系。《楚辞·招隐士》有言:“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正是以芳草召唤隐士归山。《旧唐书·隐逸传》记高宗问隐士潘师正:“‘山中有何所须?’对曰:‘所须松树、清泉,山中不乏。’”“萋萋芳草”、“落落长松”正是隐士所慕,春天有芳草,夏天有长松,这是多么惬意。上面写自然环境,下面写人事环境了。“牛羊自归村巷”,这就是“日之兮兮,羊牛下来”。妙在“自归”,而不是“牧童驱犊返”(王绩《野望》),牛羊的驯狎格外显出村巷的和平、宁静,后来陆游在一首田园诗中写道“桑竹成阴不见门,牛羊分路各归村”,其意境可能从此诗中借鉴。牛羊衬托下面的童稚。“衣冠”,做官人穿戴的衣帽,这里代指“官人”。写小孩不认识做官的人,表现出这里的静僻、人民的纯朴,真象桃花源中人那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又象上古那首古歌所歌咏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足见这里人们的生活是多么自由自在啊。这里的“衣冠”还可能是自指。诗人隐居于此,但身份还是官人,而孩子们并不知他是官人,或者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官人。这朴野的乡间不需要繁文缛礼,不需要人事应酬,这在外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诗歌表现辋川风光和自己生活其间的安闲自在,采用的是以少概多的描写笔法,一句一景,就象一幅幅图画一样,这些画面连接在一起,构成了含蕴丰富的“辋川闲居图”。六言绝句由于句、字都是偶数,自然趋于骈偶,又由于两字一顿构成语义单位,不便灵活组合,因此,音节就不免单调,容量也不免窘促。俞见龙说:“盖诗以咏性情,圆融则易遣兴,直方则难措辞,是以(六言诗)古今俱鲜。”(《唐诗画谱·六言画谱》跋)咏性情、叙事理,确实并非六言所长,而写景造境则有可能由实见虚、化板为活,写出好的作品来。“诗中有画”最是符合六言绝句体性,王维这几首诗受到后人很高赞誉并被绘入《唐诗画谱》,主要原因盖在于此吧?
组诗的第六首道:“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归,莺啼山客犹眠。”苕溪渔隐(胡仔)读此感叹说:“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辋川春日之胜,此老傲睨闲适于其间也!”(《丛话后集》)这首写的虽然不单纯是春日,色彩也没有那么明丽,但我们读来也觉着有相似的感受。
山下孤烟远村,
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
五柳先生对门。
在王维笔下,这首诗简直象一幅萧疏清淡的水墨画。它描绘的是远景。“山下”,不是指近处山下,而是指远处山下,因为山下有“远村”作伴。可见,“远村”暗示出远山。且此山与“天边”作邻,就更可见其远了。从渲染的氛围来看,毫无城市喧嚣繁华的景象,只有稀稀落落的村庄。诗人虽没有正面表现人物的活动,但从“孤烟”一词的点化中,却衬托出人。由此可见人烟非常稀少。尤其是“独树”与“孤烟”相对,“高原”与“远村”相连,就更感苍凉孤寂了。在这里,诗人所绘的乃是北方的远山,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在画面上,色彩淡薄。至多,可以领悟到那远处的孤烟尚带一缕淡灰,那天边高原似有一层淡黄。在此清静的天地中,有颜回、陶潜那样的雅兴,多么恬适安闲、自由自在!倘若没有淡到极至的修养,岂能臻此妙境?如果说前两句是重在描绘冲淡的景物的话,那么后两句是重在抒发冲淡的情感。而冲淡的景情,又是彼此交融、相互渗透的。
冲淡含有闲、静、淡、远等特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就是如此。“山下孤烟远村”就出现了远字,全诗闲、静、淡、远,为冲淡之绝唱。其他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分别展现了闲、落、静、空、寂、无、落等冲淡的景象。这些,都显示出王维诗的冲淡的意境。
“山下孤烟远村”,洗去人间的纷争,没有外界的干扰,只有大自然的宁静。诗人尽情地消受着、欣赏着、陶醉着,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之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诗人笔下的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无不跳动着诗人的脉搏,回旋着诗人的声音,震荡着诗人的灵魂。因此,大自然被人格化了。王维笔下的大自然,反映了王维冲淡的心情。诗人将自己消融在大自然中。这种消融,意味着冲淡。诗人不是超然物外,而是融于物中。诗人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忘我、无我、有我的空灵境界。这种赋予大自然以诗人的人格的现象,这种变粗朴的自然为人化的自然的做法,不是王维热爱人生的表现么?可见,王维的冲淡,不是象某些人所说的没有人间烟火味。只是这种人间烟火味,而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在色彩上,它不用浓墨,不务华艳,而追求萧疏清淡。在运笔上,既非精雕细刻,又非粗线勾勒,而是点点染染,意到笔随。在情趣上,不作惊人语,不崇尚夸饰,不豪情满怀,也不执着于现实,不留意生活的纷争,不关心人事的纠葛,不激动,不悲痛,而是洁身自好,孤身静处,独善其身,寄情山水,吟咏风月,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和平与淡泊。“山下孤烟远村”这首诗,就是诗人冲淡心情的写照。
其一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其二秋浦猿夜愁,黄山堪白头。清溪非陇水,翻作断肠流。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何年是归日,雨泪下孤舟。其三秋浦锦驼鸟,人间天上稀。山鸡羞渌水,不敢照毛衣。其四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其五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其六愁作秋浦客,强看秋浦花。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其七醉上山公马,寒歌宁戚牛。空吟白石烂,泪满黑貂裘。其八秋浦千重岭,水车岭最奇。天倾欲堕石,水拂寄生枝。其九江祖一片石,青天扫画屏。题诗留万古,绿字锦苔生。其十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其十一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其十二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其十三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其十四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其十五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其十六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其十七桃波一步地,了了语声闻。黯与山僧别,低头礼白云。【注释】:
[1]人一作叉
[2]舟一作行
[3]波一作陂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秋浦,在今安徽省贵池县西,是唐代银和铜的产地之一。大约天宝十二年(753),李白漫游到此,写了组诗《秋浦歌》。本篇是其中第十四首。这是一首正面描写和歌颂冶炼工人的诗歌,在我国浩如烟海的古典诗歌中较为罕见,因而极为可贵。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诗一天头,便呈现出一幅色调明亮、气氛热烈的冶炼场景:炉火熊熊燃烧,红星四溅,紫烟蒸腾,广袤的天地被红彤彤的炉火照得通明。诗人用了“照”、“乱”两个看似平常的字眼,但一经炼入诗句,便使冶炼的场面卓然生辉。透过这生动景象,不难感受到诗人那种新奇、兴奋、惊叹之情。
接着两句“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转入对冶炼工人形象的描绘。诗人以粗犷的线条,略加勾勒,冶炼工人雄伟健壮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赧郎”二字用词新颖,颇耐寻味。“赧”,原指因害羞而脸红;这里是指炉火映红人脸。从“赧郎”二字,可以联想到他们健美强壮的体魄和勤劳、朴实、热情、豪爽、乐观的性格。结句“歌曲动寒川”,关合了上句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冶炼工人一边劳动,一边歌唱,那嘹亮的歌声使寒冷的河水都荡漾起来了。他们唱的什么歌?诗人未加明点,读者可以作出各式各样的补充和联想;歌声果真把寒川激荡了么?当然不会,这是诗人的独特感受,是夸张之笔,却极为传神。如果说,“赧郎”句只是描绘了明月、炉火交映下冶炼工人的面部肖象,那么,这一句则揭示出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丰富的情感和优美的情操,字里行间饱含着诗人的赞美歌颂之情。
这是一幅瑰玮壮观的秋夜冶炼图。在诗人神奇的画笔下,光、热、声、色交织辉映,明与暗、冷与热、动与静烘托映衬,鲜明、生动地表现了火热的劳动场景,酣畅淋漓地塑造了古代冶炼工人的形象,确是古代诗歌宝库中放射异彩的艺术珍品。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箇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注释](1)秋浦:唐时属池州郡。故址在今安徽省贵池西。(2)个:如此,这般。(3)秋霜:形容头发白如秋霜。
[译文]满头白发呀有三千丈,只因为我的忧愁有如此之长。不明白(照镜时)在明亮的镜子里,是什么忧愁使自己白发如秋霜一般。
这是一首抒愤诗。诗人以奔放的激情,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塑造了“自我”的形象,把积蕴极深的怨愤和抑郁宣泄出来,发挥了强烈感人的艺术力量。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箇长?”劈空而来,似大潮奔涌,似火山爆发,骇人心目。单看“白发三千丈”一句,真叫人无法理解,白发怎么能有“三千丈”呢?读到下句“缘愁似箇长”,豁然明白,原来“三千丈”的白发是因愁而生,因愁而长!愁生白发,人所共晓,而长达三千丈,该有多少深重的愁思?十个字的千钧重量落在一个“愁”字上。以此写愁,匪夷所思!奇想出奇句,不能不使人惊叹诗人的气魄和笔力。
古典诗歌里写愁的取譬很多。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说:“诗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按:当作“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有以水喻愁者,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白独辟蹊径,以“白发三千丈”之长喻愁之深之重,“尤为新奇”,“兴中有比,意味更长”(同上)。人们不但不会因“三千丈”的无理而见怪诗人,相反会由衷赞赏这出乎常情而又入于人心的奇句,而且感到诗人的长叹疾呼实堪同情。
人看到自己头上生了白发以及白发的长短,是因为照镜而知。首二句暗藏照镜,三四句就明白写出: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秋霜色白,以代指白发,似重复又非重复,它并具忧伤憔悴的感情色彩,不是白发的“白”字所能兼带。上句的“不知”,不是真不知,不是因“不知”而发出“何处”之问。这两句不是问语,而是愤激语,痛切语。诗眼就在下句的一个“得”字上。如此浓愁,从何而“得”?“得”字直贯到诗人半生中所受到的排挤压抑;所志不遂,因此而愁生白发,鬓染秋霜,亲历亲感,何由不知!李白有“奋其志能,愿为辅弼”的雄心,有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理想(均见《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尽管屡遭挫折,未能实现,但他的志向绐终不泯。写这首诗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壮志未酬,人已衰老,怎能不倍加痛苦!所以揽镜自照,触目惊心,发生“白发三千丈”的孤吟,使天下后世识其悲愤,并以此奇想奇句流传千古,可谓善作不平鸣者了。
(张秉戍陈长明)
其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胡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其二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鸳鸯绿蒲上,翡翠锦屏中。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作品赏析诗人李白写过许多反映妇女生活的作品,《长干行二首》就是其中杰出的诗篇。它以一位居住在长干里的商妇自述的口气,叙述了她的爱情生活,倾吐了对于远方丈夫的殷切思念。它塑造了一个具有丰富深挚的情感的少妇形象,具有动人的艺术力量。这是两首爱情叙事诗。第一首诗对商妇的各个生活阶段,通过生动具体的生活侧面的描绘,在读者面前展开了一幅幅鲜明生动的画面。诗人通过运用形象,进行典型的概括,开头的六句,婉若一组民间孩童嬉戏的风情画卷。“十四为君妇”以下八句,又通过心里描写生动细腻地描绘了小新娘出嫁后的新婚生活。在接下来的诗句中,更以浓重的笔墨描写闺中少妇的离别愁绪,诗情到此形成了鲜明转折。“门前迟行迹”以下八句,通过节气变化和不同景物的描写,将一个思念远行丈夫的少妇形象,鲜明地跃然于纸上。最后两句则透露了李白特有的浪漫主义色彩。这阕诗的不少细节描写是很突出而富于艺术效果的。如“妾发初覆额”以下几句,写男女儿童天真无邪的游戏动作,活泼可爱。“青梅竹马”成为至今仍在使用的成语。又如“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写女子初结婚时的羞怯,非常细腻真切。诗人注意到表现女子不同阶段心理状态的变化,而没有作简单化的处理。再如“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八月胡蝶黄,双飞西园草”,通过具体的景物描写,展示了思妇内心世界深邃的感情活动,深刻动人。第二首诗与第一首诗同是写商妇的爱情和离别的诗。第二首诗恰似第一首诗中的少妇风尘仆仆地划着小船来到长风沙的江边沙头上等候久别的丈夫。此诗在描述女子情感脉络上非常细密柔婉,像是山林中的清泉涓涓流畅而又还回曲折,给读者留下数不清的情韵,把少妇的闺怨描写得淋漓酣畅。这首诗中,诗人用“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两句便将女主人公的身世交代得清清楚楚。“五月南风兴”以下四句交代了诗中丈夫的行踪。“昨日狂风度,吹折江头树”则表现了她对夫婿安危的深切关怀,最后,“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以少妇感怀身世的方式将满腔离愁别恨渲染得恰到好处。这首诗将南方女子温柔细腻的感情刻画得十分到位。全诗感情细腻,缠绵婉转,步步深入,语言坦白,音节和谐,格调清新隽永,也属诗歌艺术的上品。但是,与第一首诗相比起来,第二首诗显得要稍逊一筹。第二首诗与其他描写闺怨题材的诗一样,是从少妇时期入手,而第一首诗却别出心裁,偏偏从童年时期的两小无猜写起,李白在此诗中打破了陈规,自出机杼。它通过描绘出的一副副生活场景,精心渲染环境气氛,使得人物性格更加生鲜自然,显示出完整性和独创性。一连串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段和心理活动的描写,几乎显示了女主人公的一部性格发展史。这些是第二首诗所没有达到的艺术高度。透过第一首诗典型化的语言,塑造出了一个典型的商人小妇形象。这就是典型的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赞美这首诗是最贴切不过了,相形之下,第二首诗略显平庸,一则在于它的遣词用句没有前者的创新性,二者它的叙述方式没有摆脱掉其他相同题材诗歌的影子。它更加注重愁怨的描写,而第一首的最后两句“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则带有一丝脱离封建礼教的解放色彩。因此,第一首诗塑造的人物更加鲜明饱满,更令读者喜爱。《长干行二首》的风格缠绵婉转,具有柔和深沉的美。商妇的爱情有热烈奔放的特点,同时又是那样地坚贞、持久、专一、深沉。她的丈夫是外出经商,并非奔赴疆场,吉凶难卜;因此,她虽也为丈夫的安危担心,但并不是摧塌心肺的悲恸。她的相思之情正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这些内在的因素,决定了作品风格的深沉柔婉。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译文】为死别往往使人泣不成声,而生离却常令人更加伤悲。江南山泽是瘴疬流行之处,被贬谪的人为何毫无消息?老朋友你忽然来到我梦里,因为你知道我常把你记忆。你如今陷入囹圄身不由己,哪有羽翼飞来这北国之地?梦中的你恐不会是鬼魂吧,路途遥远生与死实难估计。灵魂飘来是从西南青枫林,灵魂返回是由关山的黑地。明月落下清辉洒满了屋梁,迷离中见到你的颜容憔悴。水深浪阔旅途请多加小心,不要失足落入蛟龙的嘴里。【注释】明:表明。枫林青:指李白所在;关塞黑:指杜甫所居秦陇地带。落月两句:写梦醒后的幻觉。看到月色,想到梦境,李白容貌在月光下似乎隐约可见。【赏析】“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诗要写梦,先言别;未言别,先说死,以死别衬托生别,极写李白流放绝域、久无音讯在诗人心中造成的苦痛。开头便如阴风骤起,吹来一片弥漫全诗的悲怆气氛。“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不说梦见故人,而说故人入梦;而故人所以入梦,又是有感于诗人的长久思念,写出李白幻影在梦中倏忽而现的情景,也表现了诗人乍见故人的喜悦和欣慰。但这欣喜只不过一刹那,转念之间便觉不对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你既累系于江南瘴疠之乡,怎么就能插翅飞出罗网,千里迢迢来到我身边呢?联想世间关于李白下落的种种不祥的传闻,诗人不禁暗暗思忖:莫非他真的死了?眼前的他是生魂还是死魂?路远难测啊!乍见而喜,转念而疑,继而生出深深的忧虑和恐惧,诗人对自己梦幻心理的刻画,是十分细腻逼真的。“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梦归魂去,诗人依然思量不已:故人魂魄,星夜从江南而来,又星夜自秦州而返,来时要飞越南方青郁郁的千里枫林,归去要渡过秦陇黑沉沉的万丈关塞,多么遥远,多么艰辛,而且是孤零零的一个。“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在满屋明晃晃的月光里面,诗人忽又觉得李白那憔悴的容颜依稀尚在,凝神细辨,才知是一种朦胧的错觉。相到故人魂魄一路归去,夜又深,路又远,江湖之间,风涛险恶,诗人内心祝告着、叮咛着:“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这惊骇可怖的景象,正好是李白险恶处境的象征,这惴惴不安的祈祷,体现着诗人对故人命运的殷忧。这里,用了两处有关屈原的典故。“魂来枫林青”,出自《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旧说系宋玉为招屈原之魂而作。“蛟龙”一语见于梁吴均《续齐谐记》:东汉初年,有人在长沙见到一个自称屈原的人,听他说:“吾尝见祭甚盛,然为蛟龙所苦。”通过用典将李白与屈原联系起来,不但突出了李白命运的悲剧色彩,而且表示着杜甫对李白的称许和崇敬。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译文】悠悠云朵终日飞来飘去,远方游子为何久久不至。一连几夜我频频梦见你,情亲意切可见对我厚谊。每次梦里你都匆匆辞去,还总说相会可真不容易。你说江湖风波多么险恶,担心船只失事葬身水里。出门时你总是搔着白首,好象是辜负了平生壮志。京都的官僚们冠盖相续,唯你不能显达形容憔悴。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已年高反被牵连受罪。千秋万代定有你的声名,那是寂寞身亡后的安慰。【注释】楫:船桨、船斯人:指李白局促:勿促不安【赏析】公元744年(天宝三年),李杜初会于洛阳,即成为深交。公元758年(乾元元年),李白因参加永王李的幕府而受牵连,被流放夜郎,二年春至巫山遇赦。杜甫远在北方只知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还,忧思拳拳,久而成梦,因梦而得《梦立白》诗二首。两首记梦诗,分别按梦前、梦中、梦后叙写,依清人仇兆鳌说,两篇都以四、六、六行分层,所谓“一头两脚体”。(见《杜少陵集详注》卷七。本篇文字亦依仇本。)上篇写初次梦见李白时的心理,表现对故人吉凶生死的关切;下篇写梦中所见李白的形象,抒写对故人悲惨遭遇的同情。此后数夜,又连续出现类似的梦境,于是诗人又有下篇的咏叹。“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见浮云而念游子,是诗家比兴常例,李白也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诗句。天上浮云终日飘去飘来,天涯故人却久望不至;所幸李白一往情深,魂魄频频前来探访,使诗人得以聊释愁怀。“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与上篇“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互相照应,体现着两人形离神合、肝胆相照的情谊。其实,我见君意也好,君明我忆也好,都是诗人推己及人,抒写自己对故人的一片衷情。“告归”以下六句选取梦中魂返前的片刻,描述李白的幻影:每当分手的时候,李白总是匆促不安地苦苦诉说:“来一趟好不容易啊,江湖上风波迭起,我真怕会沉船呢!”看他走出门去用手搔着头上白发的背影,分明是在为自己壮志不遂而怅恨。“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写神态;“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是独白;“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通过动作、外貌揭示心理。寥寥三十字,从各个侧面刻画李白形象,其形可见,其声可闻,其情可感,枯槁惨淡之状,如在目前。“江湖”二句,意同上篇“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双关着李白魂魄来去的艰险和他现实处境的恶劣;“出门”二句则抒发了诗人“惺惺惜惺惺”的感慨。梦中李白的幻影,给诗人的触动太强太深了,每次醒来,总是愈思愈愤懑,愈想愈不平,终于发为如下的浩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高冠华盖的权贵充斥长安,唯独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献身无路,困顿不堪,临近晚年更被囚系放逐,连自由也失掉了,还有什么“天网恢恢”之可言!生前遭遇如此,纵使身后名垂万古,人已寂寞无知,夫复何用!“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在这沉重的嗟叹之中,寄托着对李白的崇高评价和深厚同情,也包含着诗人自己的无限心事。所以,清人浦起龙说:“次章纯是迁谪之慨。为我耶?为彼耶?同声一哭!”(《读杜心解》)《梦李白二首》,上篇以“死别”发端,下篇以“身后”作结,形成一个首尾完整的结构;两篇之间,又处处关联呼应,“逐客无消息”与“游子久不至”,“明我长相忆”与“情亲见君意”,“君今在罗网”与“孰云网恢恢”,“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与“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等等,都是维系其间的纽带。但两首诗的内容和意境却颇不相同:从写“梦”来说,上篇初梦,下篇频梦;上篇写疑幻疑真的心理,下篇写清晰真切的形象。从李白来说,上篇写对他当前处境的关注,下篇写对他生平遭际的同情;上篇的忧惧之情专为李白而发,下篇的不平之气兼含着诗人自身的感慨。总之,两首记梦诗是分工而又合作,相关而不雷同,全为至诚至真之文字。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译文】昨夜的春风吹开了露井边的桃花,未央宫前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平阳公主家的歌女新受武帝宠幸,见帘外略有春寒皇上特把锦袍赐给她。【注释】⑴春宫曲:一作“殿前曲”。⑵露井:指没有井亭覆盖的井。⑶未央:即未央宫,汉宫殿名,汉高祖刘邦所建。也指唐宫。⑷平阳歌舞:平阳公主家中的歌女。新承:一作“承新”。【赏析】天宝(742—756)年间,唐玄宗宠纳杨玉环,淫佚无度,诗人以汉喻唐,拉出汉武帝宠幸卫子夫、遗弃陈皇后的一段情事,为自己的讽刺诗罩上了一层“宫怨”的烟幕。更为巧妙的是,诗人写宫怨,字面上却看不出一点怨意,只是从一个失宠者的角度,着力描述新人受宠的情状,这样,“只说他人之承宠,而己之失宠,悠然可会”(沈德潜《唐诗别裁》)。全诗通篇都是失宠者对“昨夜”的追述之词。“昨夜风开露井桃”点明时令,切题中“春”字;露井旁边的桃树,在春风的吹拂下,绽开了花朵。“未央前殿月轮高”点明地点,切题中“宫”字。未央宫的前殿,月轮高照,银光铺洒。字面上看来,两句诗只是淡淡地描绘了一幅春意融融、安详和穆的自然景象,触物起兴,暗喻歌女承宠,有如桃花沾沐雨露之恩而开放,是兴而兼比的写法。月亮,对于人们来说,本无远近、高低之分,这里偏说“未央前殿月轮高”,因为那里是新人受宠的地方,是这个失宠者心向往之而不得近的所在,所以她只觉得月是彼处高,尽管无理,但却有情。后两句写新人的由来和她受宠的具体情状。卫子夫原为平阳公主的歌女,因妙丽善舞,被汉武帝看中,召入宫中,大得宠幸。“新承宠”一句,即就此而发。为了具体说明新人的受宠,第四句选取了一个典型的细节。露井桃开,可知已是春暖时节,但宠意正浓的皇帝犹恐帘外春寒,所以特赐锦袍,见出其过分的关心。通过这一细节描写,新人受宠之深,显而易见。另外,由“新承宠”三字,人们自然会联想起那个刚刚失宠的旧人,此时此刻,她可能正站在月光如水的幽宫檐下,遥望未央殿,耳听新人的歌舞嬉戏之声而黯然神伤,其孤寂、愁惨、怨悱之情状,更是可想而知的了。正是因为有见于此,前人评论此诗,多认为是诗人代失宠的旧人抒发妒嫉、怨恨之情的。王尧衢《古唐诗合解》云:“不寒而寒,赐非所赐,失宠者思得宠者之荣,而愈加愁恨,故有此词也。”这些说法,尽管不为无见,但此诗的旨义乃叙春宫中未承宠幸的宫人的怨思,从而讽刺皇帝沉溺声色,喜新厌旧。这种似此实彼、言近旨远的艺术手法,正体现出王昌龄七绝诗“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测之无端,玩之不尽”的特色。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李太白是浪漫主义豪放派诗人,很多作品均狂放不羁,如“飞流直下三千尺”、“黄河之水天上来”等等。很少有细腻描写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作品,这是恰恰是李白为数不多的一首怨妇诗。“君为女萝草,妾作冤丝花”。古人常以“菟丝”、“女萝”比喻新婚夫妇,优美贴切,因而传诵千古。冤丝花为曼生植物,柔弱,茎细长略带黄色,常常缠绕在其他植物之上;女萝草为地衣类植物,有很多细枝。诗人以“菟丝花”比作妻妾,又以“女萝草”比喻夫君,意谓新婚以后,妻妾希望依附夫君,相濡以沫的心情。即所谓“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这一句运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夫君在外如鱼得水,而做妻妾的却在家时时担忧夫君是否会变心的那种焦急与无奈之情。“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中“枝枝相纠结”也有亲情的意思,比如兄弟间,也叫纠结,因为血缘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分开。但通常指不情愿的联系。“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这句诗中表现了一个妻妾的哀怨情怀。过去,男主外、女主内,妻妾在家除了相夫教子外,别无旁务,因而想入非非。从这一句可以看出一个妻子对自己归宿的迷茫以及对自己夫君在外面与别的女子“共芬芳”、做“鸳鸯”的担忧之情。“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这一句是妻妾向夫君表明态度,表明自己永不变心的坚定心意,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海枯石烂不变心”。这一句对妻妾态度的描写更与前面夫君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塑造了一个独守空房,思念丈夫的思妇形象。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纹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作品赏析这是一首乐府诗。王琦注:“鲍照有《北风行》,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李白拟之而作。”(《李太白全集》)李白的乐府诗,不满足因袭模仿,而能大胆创造,别出新意,被誉为“擅奇古今”(胡应麟《诗薮》)。他的近一百五十首乐府诗,或“不与本辞为异”(胡震亨《李诗通》),但在艺术上高出前人;或对原作提炼、深化,熔铸出新的、寓意深刻的主题。《北风行》就属于这后一类。它从一个“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的一般题材中,出神入化,点铁成金,开掘出控诉战争罪恶,同情人民痛苦的新主题,从而赋予比原作深刻得多的思想意义。
这诗一起先照应题目,从北方苦寒着笔。这正是古乐府通常使用的手法,这样的开头有时甚至与主题无关,只是作为起兴。但这首《北风行》还略有不同,它对北风雨雪的着力渲染,倒不只为了起兴,也有着借景抒情,烘托主题的作用。
李白是浪漫主义诗人,常常借助于神话传说。“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就是引用《淮南子·墬形训》中的故事:“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高诱注:“龙衔烛以照太阴,盖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两句诗的意思是:烛龙栖息在极北的地方,那里终年不见阳光,只以烛龙的视瞑呼吸区分昼夜和四季,代替太阳的不过是烛龙衔烛发出的微光。怪诞离奇的神话虽不足凭信,但它所展现的幽冷严寒的境界却借助于读者的联想成为真实可感的艺术形象。在此基础上,作者又进一步描写足以显示北方冬季特征的景象:“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这几句意境十分壮阔,气象极其雄浑。日月不临既承接了开头两句,又同“唯有北风”互相衬托,强调了气候的寒冷。“号怒”写风声,“天上来”写风势,此句极尽北风凛冽之形容。对雪的描写更是大气包举,想象飞腾,精彩绝妙,不愧是千古传诵的名句。诗歌的艺术形象是诗人主观感情和客观事物的统一,李白有着丰富的想象,热烈的情感,自由豪放的个性,所以寻常的事物到了他的笔下往往会出人意表,超越常情。这正是他诗歌浪漫主义的一个特征。这两句诗还好在它不单写景,而且寓情于景。李白另有两句诗:“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二者同样写雪,同样使用了夸张,连句式也相同,在读者心中引起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一个唤起了浓郁的春意,一个渲染了严冬的淫威。不同的艺术效果皆因作者的情思不同。这两句诗点出“燕山”和“轩辕台”,就由开头泛指广大北方具体到幽燕地区,引出下面的“幽州思妇”。
作者用“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等一连串的动作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塑造了一个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的思妇的形象。这位思妇正是由眼前过往的行人,想到远行未归的丈夫;由此时此地的苦寒景象,引起对远在长城的丈夫的担心。这里没有对长城作具体描写,但“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一句可以使人想到,定是长城比幽州更苦寒,才使得思妇格外忧虑不安。而幽州苦寒已被作者写到极致,则长城的寒冷、征人的困境便不言自明。前面的写景为这里的叙事抒情作了伏笔,作者的剪裁功夫也于此可见。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鞞靫”是装箭的袋子。这两句是写思妇忧念丈夫,但路途迢远,无由得见,只得用丈夫留下的饰有虎纹的箭袋寄托情思,排遣愁怀。这里仅用“提剑”一词,就刻画了丈夫为国慷慨从戎的英武形象,使人对他后来不幸战死更生同情。因丈夫离家日久,白羽箭上已蛛网尘结。睹物思人,已是黯然神伤,更那堪“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物在人亡,倍觉伤情。“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一笔,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思妇将种种离愁别恨、忧思悬想统统化为极端痛苦的绝望心情。诗到此似乎可以结束了,但诗人并不止笔,他用惊心动魄的诗句倾泻出满腔的悲愤:“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黄河捧土”是用典,见于《后汉书·朱浮传》:“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是说黄河边孟津渡口不可塞,那么,“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滔滔黄河当更不可塞。这里却说即使黄河捧土可塞,思妇之恨也难裁,这就极其鲜明地反衬出思妇愁恨的深广和她悲愤得不能自已的强烈感情。北风号怒,飞雪漫天,满目凄凉的景象更加浓重地烘托出悲剧的气氛,它不仅又一次照应了题目,使首尾呼应,结构更趋完整;更重要的是使景与情极为和谐地交融在一起,使人几乎分辨不清哪是写景,哪是抒情。思妇的愁怨多么象那无尽无休的北风雨雪,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结尾这两句诗恰似火山喷射着岩浆,又象江河冲破堤防,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首诗成功地运用了夸张的手法。鲁迅在《漫谈“漫画”》一文中说:“‘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就变成笑话了。”只有在真实基础上的夸张才有生命力。叶燮的《原诗》又说,夸张是“决不能有其事,实为情至之语”。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和“黄河捧土尚可塞”,说的都是生活中决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读者从中感到的是作者强烈真实的感情,其事虽“决不能有”,却变得真实而可以理解,并且收到比写实强烈得多的艺术效果。此诗信笔挥洒,时有妙语惊人;自然流畅,不露斧凿痕迹。无怪乎胡应麟说李白的乐府诗是“出鬼入神,惝恍莫测”(《诗薮》)。
(张明非)
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注释】:
宠:指重。
难再:指重难。
《妾薄命》为乐府古题之一。李白的这首诗“依题立义”,通过对陈皇后阿娇由得宠到失宠的描写,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妇女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悲剧命运。
全诗十六句,每四句基本为一个层次。诗的前四句,先写阿娇的受宠,而从“金屋藏娇”写起,欲抑先扬,以反衬失宠后的冷落。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刘彻数岁时,他的姑母长公主问他:“儿欲得妇否?”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曰:“不用。”最后指其女阿娇问:“阿娇好否?”刘彻笑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刘彻即位后,阿娇做了皇后,也曾宠极一时。诗中用“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两句夸张的诗句,形象地描绘出阿娇受宠时的气焰之盛,真是炙手可热,不可一世。但是,好景不长。从“宠极爱还歇”以下四句,笔锋一转,描写阿娇的失宠,俯仰之间,笔底翻出波澜。娇妒的陈皇后,为了“夺宠”,曾做了种种努力,她重金聘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李白《白头吟》);又曾用女巫楚服的法术,“令上意回”。前者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后者反因此得罪,后来成了“废皇后”,幽居于长门宫内,虽与皇帝相隔一步之远,但咫尺天涯,宫车不肯暂回。“雨落不上天”以下四句,用形象的比喻,极言“令上意回”之不可能,与《白头吟》所谓“东流不作西归水”、“覆水再收岂满杯”词旨相同。这是什么原因呢?最后四句,诗人用比兴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这样一条规律:“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发人深省的诗句,是一篇之警策,它对以色取人者进行了讽刺,同时对“以色事人”而暂时得宠者,也是一个警告。诗人用比喻来说理,用比兴来议论,充分发挥形象思维的特点和比兴的作用,不去说理,胜似说理,不去议论,而又高于议论,颇得理趣。
这首诗语言质朴自然,气韵天成,比喻贴切,对比鲜明,得宠与失宠相比,“芙蓉花”与“断根草”相比,比中见义。全诗半是比拟,从比中得出结论:“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显得自然而又奇警,自然得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奇警处,读之让人惊心动魄。
(刘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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