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注解】:
1、李龟年:唐代著名的音乐家,受唐玄宗赏识,后流落江南。
2、歧王:唐玄宗的弟弟李范,他被封为歧王。
3、崔九:就是崔涤,当时担任殿中监。
【韵译】:
当年在岐王宅里,常常见到你的演出;
在崔九堂前,也曾多次欣赏你的艺术。
没有想到,在这风景一派大好的江南;
正是落花时节,能巧遇你这位老相熟。
【评析】:
??诗是感伤世态炎凉的。李龟年是开元初年的著名歌手,常在贵族豪门歌唱。杜甫少年时才华卓著,常出入于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门庭,得以欣赏李龟年的歌唱艺术。诗的开首二句是追忆昔日与李龟年的接触,寄寓诗人对开元初年鼎盛的眷怀;后两句是对国事凋零,艺人颠沛流离的感慨。仅仅四句却概括了整个开元时期的时代沧桑,人生巨变。语极平淡,内涵却无限丰满。蘅塘退士评为:“少陵七绝,此为压卷。”
--这是杜甫绝句中最有情韵、最富含蕴的一篇。只二十八字,却包含着丰富的时代生活内容。如果诗人当年围绕安史之乱的前前后后写一部回忆录,是不妨用它来题卷的。
李龟年是开元时期“特承顾遇”的著名歌唱家。杜甫初逢李龟年,是在“开口咏凤凰”的少年时期,正值所谓“开元全盛日”。当时王公贵族普遍爱好文艺,杜甫即因才华早著而受到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延接,得以在他们的府邸欣赏李龟年的歌唱。而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既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也往往是特定时代的标志和象征。在杜甫心目中,李龟年正是和鼎盛的开元时代、也和自己充满浪漫情调的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紧紧联结在一起的。几十年之后,他们又在江南重逢。这时,遭受了八年动乱的唐王朝业已从繁荣昌盛的顶峰跌落下来,陷入重重矛盾之中;杜甫辗转漂泊到潭州,“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晚境极为凄凉;李龟年也流落江南,“每逢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明皇杂录》)。这种会见,自然很容易触发杜甫胸中本就郁积着的无限沧桑之感。“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诗人虽然是在追忆往昔与李龟年的接触,流露的却是对“开元全盛日”的深情怀念。这两句下语似乎很轻,含蕴的感情却深沉而凝重。“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仿佛信口道出,但在当事者心目中,这两个文艺名流经常雅集之处,无疑是鼎盛的开元时期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的渊薮,它们的名字就足以勾起对“全盛日”的美好回忆。当年出入其间,接触李龟年这样的艺术明星,是“寻常”而不难“几度”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企及的梦境了。这里所蕴含的天上人间之隔的感慨,是要结合下两句才能品味出来的。两句诗在迭唱和咏叹中,流露了对开元全盛日的无限眷恋,好像是要拉长回味的时间似的。
梦一样的回忆,毕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风景秀丽的江南,在承平时代,原是诗人们所向往的作快意之游的所在。如今自己真正置身其间,所面对的竟是满眼凋零的“落花时节”和皤然白首的流落艺人。“落花时节”,象是即景书事,又象是别有寓托,寄兴在有意无意之间。熟悉时代和杜甫身世的读者会从这四个字上头联想起世运的衰颓、社会的动乱和诗人的衰病漂泊,却又丝毫不觉得诗人在刻意设喻,这种写法显得特别浑成无迹。加上两句当中“正是”和“又”这两个虚词一转一跌,更在字里行间寓藏着无限感慨。江南好风景,恰恰成了乱离时世和沉沦身世的有力反衬。一位老歌唱家与一位老诗人在飘流颠沛中重逢了,落花流水的风光,点缀着两位形容憔悴的老人,成了时代沧桑的一幅典型画图。它无情地证实“开元全盛日”已经成为历史陈迹,一场翻天复地的大动乱,使杜甫和李龟年这些经历过盛世的人,沦落到了不幸的地步。感慨无疑是很深的,但诗人写到“落花时节又逢君”,却黯然而收,在无言中包孕着深沉的慨叹,痛定思痛的悲哀。这样“刚开头却又煞了尾”,连一句也不愿多说,真是显得蕴藉之极。沈德潜评此诗:“含意未申,有案未断”。这“未申”之意对于有着类似经历的当事者李龟年,自不难领会;对于后世善于知人论世的读者,也不难把握。象《长生殿·弹词》中李龟年所唱的:“当时天上清歌,今日沿街鼓板”,“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凄凉满眼对江山”等等,尽管反复唱叹,意思并不比杜诗更多,倒很象是剧作家从杜诗中抽绎出来似的。
四句诗,从岐王宅里、崔九堂前的“闻”歌,到落花江南的重“逢”,“闻”、“逢”之间,联结着四十年的时代沧桑、人生巨变。尽管诗中没有一笔正面涉及时世身世,但透过诗人的追忆感喟,读者却不难感受到给唐代社会物质财富和文化繁荣带来浩劫的那场大动乱的阻影,以及它给人们造成的巨大灾难和心灵创伤。确实可以说“世运之治乱,华年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孙洙评)。正象旧戏舞台上不用布景,观众通过演员的歌唱表演,可以想象出极广阔的空间背景和事件过程;又象小说里往往通过一个人的命运,反映一个时代一样。这首诗的成功创作似乎可以告诉我们:在具有高度艺术概括力和丰富生活体验的大诗人那里,绝句这样短小的体裁究竟可以具有多大的容量,而在表现如此丰富的内容时,又能达到怎样一种举重若轻、浑然无迹的艺术境界。
(刘学锴余恕诚)
绿江深见底,高浪直翻空。
惯是湖边住,舟轻不畏风。
逐流牵荇叶,缘岸摘芦苗。
为惜鸳鸯鸟,轻轻动画桡。
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
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
隔江看树色,沿月听歌声。
不是长干住,那从此路行。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
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
《江南曲》为乐府旧题。郭茂倩《乐府诗集》把它和《采莲曲》、《采菱曲》等编入《清商曲辞》。唐代诗人学习乐府民歌,采用这些乐府旧题,创作了不少明丽、清新的诗歌。储光羲的《江南曲》,就属于这一类。
头两句“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点明时间地点和情由。“渡头”就是渡口,这里的“归渡头”也就是划船回家的意思,“相邀”二字,渲染出热情欢悦的气氛。这是个江风习习、夕阳西下的时刻,那江面上该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一只只晚归的小船飘荡在这迷人的景色之中,船上的青年男女相呼相唤,那江面上的桨声、水声、呼唤声、嘻笑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欢快的晚归曲。
后两句“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创造了一个很美的意境。在那些“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的寻求伴侣的青年男女之间,表现出各种微妙的、欲藏欲露、难以捉摸的感情,矜持和羞怯的心理又不允许坦露自己的心事,这两句诗就是要表现这种复杂的心理和美好的愿望。诗人抓住了“归棹落花前”这个富有特色的景物,赋予景物以恰当的感情,从而创造出另一番意境。“落花”随着流水,所以尽管桨儿向后划,落花来去飘动,但还是紧随着船儿朝前流。诗人只加了“如有意”三个字,便使这“来去逐轻舟”的自然现象,感情化了,诗化了。然而,这毕竟是主观的感受和想象,所以那个“如”字,看似平常,却颇有讲究。“如”者,似也,象也。它既表现了那种揣测不定、留有余地的心理,也反映了那藏在心中的期望和追求。下语平易,而用意精深,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这首诗所要表现的感情分寸和心理状态。“艺术的天才就是分寸感”,这话倒是颇有深意的。
最后,顺便说一下这首诗的第四句,有的本子作“来去逐船流”,如果不是从考证的观点出发去判断正误,而是从诗意的角度来看,应该说“来去逐轻舟”更好些。因为,第一,“逐”字在这里就含有“流”的意思,不必再用“流”字;第二,因为上句说了“如有意”,所以,那虽是满载一天劳动果实的船,此刻亦成为“轻舟”,这样感情的色彩就更鲜明了。“轻舟”快行,“落花”追逐,这种紧相随、不分离的情景,也正是构成“如有意”这个联想的基础。所以,后一句也可以说是补充前一句的,两句宜于一气读下。
(赵其钧)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首七绝是历来传诵的名篇。霜月、芦笛、乡思,构成一幅思乡图,意境感人。这是一首抒写戍边将士乡情的诗作,从多角度描绘了戍边将士(包括吹笛人)浓烈的乡思和满心的哀愁之情。诗歌的前两句描写了一幅边塞月夜的独特景色.举目远眺,蜿蜒数十里的丘陵上耸立着座座高大的烽火台,烽火台下是一片无垠的沙漠,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积雪的荒原。近看,高城之外月光皎洁,如同深秋的寒霜。沙漠并非雪原,诗人偏说它“似雪”,月光并非秋霜,诗人偏说它“如霜”。诗人如此运笔,是为了借这寒气袭人的景物来渲染心境的愁惨凄凉。正是这似雪的沙漠和如霜的月光使受降城之夜显得格外空寂惨淡。也使诗人格外强烈地感受到置身边塞绝域的孤独,而生发出思乡情愫。如果说前两句写景,景中寓情,蓄而未发;那么后两句则正面写情。在万籁俱寂中,夜风送来呜呜咽咽的芦笛声。这笛声使诗人想到:是哪座烽火台上的戍卒在借芦笛声倾诉那无尽的边愁?那幽怨的笛声又触动了多少征人的思乡愁?在这漫长的边塞之夜,他们一个个披衣而起,忧郁的目光掠过似雪的沙漠,如霜的月地,久久凝视着远方······“不知何处”,写出了诗人月夜闻笛时的迷惘心情,映衬出夜景的空寥寂寞。“一夜”和“尽望”又道出征人望乡之情的深重和急切。从全诗来看,前两句写的是色,第三句写的是声;末句抒心中所感,写的是情。前三句都是为末句直接抒情作烘托、铺垫。开头由视觉形象引动绵绵乡情,进而由听觉形象把乡思的暗流引向滔滔的感情的洪波。前三句已经蓄势有余,末句一般就用直抒写出。李益却蹊径独辟,让满孕之情在结尾处打个回旋,用拟想中的征人望乡的镜头加以表现,使人感到句绝而意不绝,在戛然而止处仍然漾开一个又一个涟漪。这首诗艺术上的成功,就在于把诗中的景色、声音、感情三者融合为一体,将诗情、画意与音乐美熔于一炉,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意境浑成,简洁空灵,而又具有含蕴不尽的特点。这首诗语言优美,节奏平缓,寓情于景,以景写情,写出了征人眼前之景,心中之情,感人肺腑。诗意婉曲深远,让人回味无穷。刘禹锡《和令孤相公言怀寄河中杨少尹》中提到李益,有“边月空悲芦管秋”句,即指此诗。可见此诗在当时已传诵很广。《唐诗纪事》说这首诗在当时便被度曲入画。仔细体味全诗意境,的确也是谱歌作画的佳品。因而被谱入弦管,天下传唱,成为中唐绝句中出色的名篇之一。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这是一首写表兄弟因乱离阔别之后,忽然相逢又匆匆别离之诗。初问姓氏,心已惊疑,待知姓名,即忆起旧容,于是化惊为喜。叙谈伤乱感慨之情,寓之意中。全诗采用白描手法,以凝炼的语言和生动的描写,再现了乱离中人生聚散的典型场面,抒发了真挚的至亲情谊,读来亲切感人。这首诗艺术地再现了诗人同表弟(外弟)久别重逢又匆匆话别的情景。在以人生聚散为题材的小诗中,它历来引人注目。“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开门见山,介绍二人相逢的背景。这里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出离别已有十年之久。二是说明这是社会动乱中的离别。它使人想起,发生于李益八岁到十六岁时的安史之乱及其后的藩镇混战、外族入侵等战乱。三是说二人分手于幼年,“长大”才会面,这意味着双方的容貌已有极大变化。他们长期音信阻隔,存亡未卜,突然相逢,颇出意外。句中“一”字,表现出这次重逢的戏剧性。颔联“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正面描写重逢。他们的重逢,同司空曙所描写的“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中的情景显然不同。互相记忆犹新才可能“疑梦”,而李益和表弟却已经对面不能相认了。看来,他们是邂逅相遇。诗人抓住“初见”的一瞬间,作了生动的描绘。面对陌生人,诗人客气地询问:“贵姓?”,不由暗自惊讶。对一个似未谋面者的身份和来意感到惊讶。下句“称名”和“忆旧容”的主语,都是作者。经过初步接谈,诗人恍然大悟,面前的“陌生人”原来就是十年前还在一起嬉戏的表弟。诗人一边激动地称呼表弟的名字,一边端祥对方的容貌,努力搜索记忆中关于表弟的印象。想来,他当时还曾说:你比从前……。诗人从生活出发,抓住了典型的细节,从“问”到“称”,从“惊”到“忆”,层次清晰地写出了由初见不识到接谈相认的神情变化,绘声绘色,细腻传神。而至亲重逢的深挚情谊,也自然地从描述中流露出来,不需外加抒情的笔墨,已经为读者所领略了。十年阔别,一朝相遇,该有多少话语要说!颈联“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表现了这倾诉别情的场面。分手以来千头万绪的往事,诗人用“沧海事”一语加以概括。这里化用了沧海桑田的典故,突出了十年间个人、亲友、社会的种种变化,同时也透露了作者对社会动乱的无限感慨。两人热烈地交谈,从白天到日暮才停下话音。叙谈时间长,正表明他们情谊的深长。“暮天钟”并不是单纯作为日暮的标志而出现的。它表明二人叙谈得十分入神,以至顾不上观望天色的变化,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才使他们意识到原来已是黄昏。作者在这一联,避实就虚,择取了叙旧时间很长这个侧面,表现出二人欢聚时的热烈气氛和激动心情。前六句,从久别,到重逢,到叙旧,写“喜见”,突出了一个“喜”字;七、八句转入“言别”。作者没有使用“离别”的字样,而是想象出一幅表弟登程远去的画图:“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明日”,点出聚散匆匆。“巴陵道”,即通往巴陵郡(今湖南岳阳)的道路,这里提示了表弟即将远行的去向。“秋山又几重”则是通过重山阻隔的场景,把新的别离,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用“秋”形容“山”,于点明时令的同时,又隐蕴着作者伤别的情怀。不是从宋玉开始,就把秋天同悲伤联系在一起了么?“几重”而冠以“又”字,同首句的“十年离乱”相呼应,使后会难期的惆怅心情,溢于言表。这首诗不以奇特警俗取胜,而以朴素自然见长。诗中的情景和细节,似曾人人经历过的,这就使人们读起来,感觉十分亲切。诗用凝炼的语言,白描的手法,生动的细节,典型的场景,层次分明地再现了社会动乱中人生聚散的独特一幕,委婉蕴藉地抒发了真挚的至亲情谊和深重的动乱之感。(范之麟)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作品赏析第二首词以“江南忆,最忆是杭州”领起,前三字“江南忆”和第一首词的最后三字“忆江南”勾连,形成词意的连续性。后五字“最忆是杭州”又突出了作者最喜爱的一个江南城市。如果说第一首词像画家从鸟瞰的角度大笔挥洒而成的江南春意图,那么,第二首词便像一幅杭州之秋的画作了。作者很爱西湖的春天,他在词里偏偏不写杭州之春,这可能是为了避免和第一首词所写的春景重复。他写杭州之秋,一写灵隐寺赏月赏桂,一写高亭之上观钱塘江潮。两句词就写出两种境界。“山寺月中寻桂子”的“山寺”,指的是西湖西边的灵隐寺。这座古刹有许多传说,有的还蒙上一层神话色彩:传说灵隐寺的桂花树是从月宫中掉下来的。作者曾在寺中赏月,中秋节桂花飘香,那境界使他终身难忘。山、寺、月影下,寻桂子,写出了幽美的环境,也写了置身其间的词人的活动。然而,词人回忆杭州还有另一种境界使人难忘。那就是“郡亭枕上看潮头”,钱塘江潮是大自然的奇观,潮头可高达数丈,所以白居易写他躺在他郡衙的亭子里,就能看见那卷云拥雪的潮头了,显得趣意盎然。“郡亭枕上看潮头”,以幽闲的笔墨带出惊涛骇浪的景色,与上句“山寺月中寻桂子”的静谧而朦胧的美的境界形成鲜明的对照,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白居易是热爱杭州的,所以他在回到北方以后,又产生了“何日更重游”的愿望。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此词写江南春色,首句“江南好”,以一个既浅切又圆活的“好”字,摄尽江南春色的种种佳处,而作者的赞颂之意与向往之情也尽寓其中。同时,唯因“好”之已甚,方能“忆”之不休,因此,此句又已暗逗结句“能不忆江南”,并与之相关阖。次句“风景旧曾谙”,点明江南风景之“好”,并非得之传闻,而是作者出牧杭州时的亲身体验与亲身感受。这就既落实了“好”字,又照应了“忆”字,不失为勾通一篇意脉的精彩笔墨。三、四两句对江南之“好”进行形象化的演绎,突出渲染江花、江水红绿相映的明艳色彩,给人以光彩夺目的强烈印象。其中,既有同色间的相互烘托,又有异色间的相互映衬,充分显示了作者善于着色的技巧。篇末,以“能不忆江南”收束全词,既托出身在洛阳的作者对江南春色的无限赞叹与怀念,又造成一种悠远而又深长的韵味,把读者带入余情摇漾的境界中。
--引自李济洲编著之《全唐诗佳句赏析》
日出江花红胜火①?春来江水绿如蓝②?
能不忆江南
①日出句:早晨太阳出来以后,照得江边盛开的花儿,红艳得比火还要红。
②春来句:蓝,用蓝草制成的颜料,也叫靛青。春江 青碧,好像靛青的颜色一样,在阳光下泛着绿波。
这几句词是说,春日,朝阳照耀下的江畔花朵,红得胜似烈火;江水碧绿的颜色,只有蓝草可以相比。这一切,怎能不撩起我对江南的回忆?诗人用对比、夸张的手法,对江南水乡的诱人春色进行了形象的描绘,红绿相映,光彩夺目,印象强烈,引人入胜。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
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作品赏析【注释】:
这首诗写得绮丽浓艳,然而又空灵缥渺,“鬼气森森”,极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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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的“鬼”诗,总共只有十来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然而“鬼”字却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被人目为“鬼才”、“鬼仙”。这些诗表现了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应当怎样评价,也成了一桩从古至今莫衷一是的笔墨公案。其实,李贺是通过写“鬼”来写人,写现实生活中人的感情。这些“鬼”,“虽为异类,情亦犹人”,绝不是那些让人谈而色变的恶物。《苏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李绅在《真娘墓》诗序中说:“嘉兴县前有吴妓人苏小小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全诗由景起兴,通过一派凄迷的景象和丰富的联想,刻画出飘飘忽忽、若隐若现的苏小小鬼魂形象。
前四句直接刻画苏小小的形象。一、二两句写她美丽的容貌:那兰花上缀着晶莹的露珠,象是她含泪的眼睛。这里抓住心灵的窗户眼睛进行描写,一是让人通过她的眼睛,想见她的全人之美,二是表现她的心境。兰花是美的,带露的兰花更美。但著一“幽”字,境界迥然不同,给人以冷气森森的感觉。它照应题中“墓”字,引出下面的“啼”字,为全诗定下哀怨的基调,为鬼魂活动创造了气氛。三、四两句写她的心境:生活在幽冥世界的苏小小,并没有“歌吹”欢乐,而只有满腔忧怨。她生前有所追求,古乐府《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身死之后,她的追求落空了,死生悬隔,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绾结同心,坟上那萋迷如烟的野草花,也不堪剪来相赠,一切都成了泡影。这种心绪,正是“啼”字的内在根据。仅用四句一十六字,形神兼备地刻画出苏小小鬼魂形象,表现出诗人惊人的艺术才华。
中间六句写苏小小鬼魂的服用:芊芊绿草,象是她的茵褥;亭亭青松,象是她的伞盖;春风拂拂,就是她的衣袂飘飘;流水叮咚,就是她的环珮声响。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车,如今还依然在等待着她去赴“西陵松柏下”的幽会。这一部分,暗暗照应了前面的“无物结同心”。用一个“待”字,更加重了景象、气氛的凄凉:车儿依旧,却只是空相等待,再也不能乘坐它去西陵下,实现自己“结同心”的愿望了。物是人非,触景伤怀,徒增哀怨而已。
最后四句描绘西陵之下凄风苦雨的景象:风凄雨零之中,有光无焰的鬼火,在闪烁着暗淡的绿光。这一部分紧承“油壁车,夕相待”而来。翠烛原为情人相会而设。有情人不能如约相会,翠烛岂不虚设?有烛而无人,更显出一片凄凉景象。“翠烛”写出鬼火的光色,加一“冷”字,就体现了人的感觉,写出人物内心的阴冷;“光彩”是指“翠烛”发出的光焰,说“劳光彩”,则蕴涵着人物无限哀伤的感叹。不是么,期会难成,希望成灰,翠烛白白地在那里发光,徒费光彩而一无所用。用景物描写来渲染哀怨的气氛,同时也烘托出人物孤寂幽冷的心境,把那种怅惘空虚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首诗以景起兴,通过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写景、拟人融合为一体。写幽兰,写露珠,写烟花,写芳草,写青松,写春风,写流水,笔笔是写景,却又笔笔在写人。写景即是写人。用“如”字、“为”字,把景与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既描写了景物,创造出鬼魂活动的环境气氛,同时也就塑造出了人物形象,使读者睹景见人。诗中美好的景物,不仅烘托出苏小小鬼魂形象的婉媚多姿,同时也反衬出她心境的索寞凄凉,收到了一箭双雕的艺术效果。这些景物描写都围绕着“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一中心内容,因而诗的各部分之间具有内在的有机联系,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得到集中的、充分的揭示,显得情思脉络一气贯穿,具有浑成自然的特点。
这首诗的主题和意境显然都受屈原《九歌·山鬼》的影响。从苏小小鬼魂兰露啼眼、风裳水珮的形象上,不难找到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影子;苏小小那“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的坚贞而幽怨的情怀,同山鬼“折芳馨兮遗所思”、“思公子兮徒离忧”的心境有一脉神传;西陵下风雨翠烛的境界,与山鬼期待所思而不遇时“雷填填兮雨冥冥”、“风飒飒兮木萧萧”的景象同样凄冷。由于诗人采用以景拟人的手法,他笔下的苏小小形象,比之屈原的山鬼,更具有空灵缥缈、有影无形的鬼魂特点。她是那样的一往情深,即使身死为鬼,也不忘与所思绾结同心。她又是那样的牢落不偶,死生异路,竟然不能了却心愿。她怀着缠绵不尽的哀怨在冥路游荡。在苏小小这个形象身上,即离隐跃之间,我们看到了诗人自己的影子。诗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就是为挽救多灾多难的李唐王朝做一番事业。然而,他生不逢时,奇才异能不被赏识,他也是“无物结同心”!诗人使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通过苏小小的形象得到了充分流露。在绮丽秾艳的背后,有着哀激孤愤之思,透过凄清幽冷的外表,不难感触到诗人炽热如焚的肝肠。鬼魂,只是一种形式,它所反映的,是人世的内容,它所表现的,是人的思想感情。
(张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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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幻想苏小小墓之冷落。
注:
1:蘓小小墓:《乐府广题》云:"小小,钱塘名娼也,南齐时人。"梁武帝有《小小歌》。墓在嘉兴。墓,宋蜀本作歌。
2:幽兰露,如啼眼:啼眼,泪眼。刘辰翁云:便是墓中语。
3: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后有五色同心结。"刘辰翁云:妙极自然。
4:草如茵,松如盖:茵,垫褥。晋谢万《春游赋》:"靡翠草以成茵。"《玉策记》云:"千岁松枝,四边披起,如偃盖。"《酉阳杂爼》云:"松根遇石则成偃盖,不必千年。"
5:油壁车,夕相待:梁武帝《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油壁车者,加青油衣于车壁也。夕,宋蜀本作久。
6:冷翠烛,劳光彩:烛光冷翠,如鬼火也。劳,劳泛,光亮微小也。或谓,照久不至,故曰劳。
7:西陵下,风吹雨:西陵在钱塘江之西。风吹雨,宋蜀本作风雨吹,金刻本作风雨晦。
附
吴正子评曰:参差苦涩,无限惨黯。若无同心语,亦不为到此蘇小小墓也。妖丽闪烁间,意固不欲其近洛神赋耳。
刘辰翁评曰:古今鬼语无此惨淡尽情,本于乐章而以近体变化之,故竒涩不厌。冷翠烛,劳光彩,似李夫人赋西陵语,括山鬼更佳。
丘季贞评曰:乐府多长短句。
阎再彭评曰:梁武小小歌,此作小小墓,题不同而幽明迥别,真陈王之洛神,屈子之山鬼也。
--------凤尾竹客撰---------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作品赏析服:一作饵。似:一作是。碧:一作白。
这是一首议论性很强的歌行体诗。全诗分为三部分。
诗的前十句(至“太一安有”)是第一部分,慨叹时光流逝,生命短促。
其中前六句开门见山,感叹时光流逝,点明“苦昼短”之意。时间是无形的,也是无情的。但我们的诗人却把它人格化了,不仅有形,而且有情,“飞光飞光”,叫得何等亲切!呼为“飞光”,照应题目的“昼短”二字,以见时光流逝之快,也表现了诗人对“昼短”的感叹。这里,诗人把高天厚地等等情事都置之不论,只是拈出他感受最深的人寿短促一点来谈。“唯见”时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是真实的,因为“月寒日暖”的温度变化,使诗人时时感到光阴的流逝,感到光阴的珍贵。时光呵,你停下来喝一杯酒吧!这就是诗人要向时光劝酒的原因。“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致酒行》)诗人酬君报国的壮志不能实现,深深感到年华流逝是在消耗人的生命,一个“煎”字,表现出对生命的可贵和虚度光阴的痛苦。前六句写得语奇意奇,势如万仞突起,崛峭破空。古人云,李贺诗“每首工于发端,百炼千磨。开门即见。”(黎简《李长吉集评》)这种评论是很准确的。
后四句感叹生命短促,是说人的胖瘦、寿命的长短,同饮食的好坏有关,无论贫者富者,都要靠食物维持生存,有生必有死,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君、太一之类保佑人长生不老的神仙,照应“来煎人寿”一句,是时光流逝的又一种表现。
“天东有若木”至“吞白玉”是第二部分,写如何解除“昼短”的痛苦。既然没有神仙可以保佑长生,要想延长寿命,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若木、烛龙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神话传说,诗人加以改造,赋予新意,说在天的东面有一株大树名叫若木,它的下面有一条衔烛而照的神龙,能把幽冥无日之国照亮。诗人作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把烛龙杀而食之,使昼夜不能更替,自然就可以为人们解除生死之忧了,又何必要“服黄金,吞白玉”呢?
诗的最后四句是第三部分,是说求仙不是解除“昼短”之苦的办法,想靠求仙致长生的人,终归也死了,对求仙的荒唐愚昧行为进行了批判和讽刺。
服金吞玉也是枉然,世上不存在什么长生不死的神仙,哪里有什么白日飞升、成仙了道的事情呢?传说中骑白驴升天的任公子无可考知,即使是秦皇汉武这样的一代雄主,他们求仙长生的梦想也全都落了空,遭到了历史的嘲笑。据记载,汉武帝好神仙之道,曾经祈祷于名山大川以求神仙,调甘露,饮玉屑,奉祠神君太一以求长生,等等。《汉武帝内传》说:刘彻(汉武帝)死后,梓棺响动,香雾缭绕,得到尸骨飞化的结果。李贺却说“刘彻茂陵多滞骨”,墓中遗留下来的,只是他的一堆浊骨凡胎,对神仙升化之说给予了彻底否定。“多滞骨”三字,讽刺是很深刻的。秦始皇信神仙、求长生的荒唐行为也很多,他曾派遣方士入海求仙,也曾使人寻不死之药,还曾隐秘行踪,以求一遇仙人……但也只能是枉费心机。死后耗费大量的鲍鱼,还是难以掩饰尸体的腐臭。这个“费”字用得犀利如刀,表现了诗人对求仙行为的嘲笑和蔑视,把他们愚妄无知的行为,鞭挞得入骨三分,感情色彩很强烈。
李贺否定神仙长生之说,并不是单纯地对人生问题进行空泛探讨,它更是具有深刻意义的对现实的针砭。当时,唐宪宗李纯“好神仙,求方士”(《通鉴》),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药,竟然到了委任方士为台州刺史的荒唐地步。皇帝如此,上行下效,求仙服药、追求长生,成了从皇帝到大臣的普遍风气。李贺以如此鲜明的态度大唱反调,表现出诗人的正义感和勇气。
此诗佳处,不在景致,不在藻饰,而纯以意胜。诗韵随内容而转换,每一部分的最后一韵既完成本部分的意思,又承上启下,衔接浑成,文思缜密。诗人通过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幻想,创造了独特的诗的意境。不仅包笼天地,役使造化,而且驱遣幽明,把神仙鬼魅都纳入诗行。诗人把“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等日常生活现象,同若木、烛龙一类神话传说结合起来,用了“食”、“嚼”等带有人间烟火味的生动贴切的动词,形成了一种既有生活气息、又有神秘色彩的独特的艺术氛围。再加上青天、黄地、黄金、白玉、碧驴等五色陆离的色彩,真是“鲸吸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杜牧《李长吉歌诗叙》)而诗人的议论、诗人的感情,全都寄寓于这些瑰诡的形象之中,使诗人对生活的认识,似虚而实,形疏而密,让读者置身于这神奇的艺术王国,体味诗人的感情,领会诗人的倾向。尽管诗人对神仙长生之说的批判深透尽致,却又能留有余意,让人玩味无穷。诗歌以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呼号句开始,以“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这样的感叹句结束,中间叙述句与反问句交替使用,造成感情上的波澜起伏,回旋跌宕;随着感情的变化,语言长短不拘,参差错落,随意变态而颇有情致。方拱乾《昌谷集注序》说:“所命止一绪,而百灵奔赴,直欲穷人以所不能言,并欲穷人以所不能解”,李贺正是调动了一切艺术手段,以他独特的艺术方式,来表达他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和独特认识的。
(张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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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宪宗求长生也。
注:
1:苦昼短:乐府旧题。
2: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飞光,沈约诗:"飞光忽我遒。"注:日月光也。劝尔一杯酒,《世说》:"晋孝武时,长星〈慧星〉见,举酒祝之曰: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安有万岁天子?"
3:吾不识青天髙,黄地厚:《易经》:"夫玄黄者,天地之正色也。"《荀子》:"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也。"
4: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熊,富贵者食之;蛙,贫贱者食之。
5:神君何在,太一安有:神君,〈〈史记〉〉:"武帝尤敬鬼神之事,求神君。"太一,神也。〈〈史记〉〉:"天神贵者太一。"
6: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若木,神木,生昆仑。〈〈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烛龙,《楚辞》:"日安不到,烛龙何照?"注云:"天西北幽冥无日之处,有龙衔烛照之,其有日处,日未出时,又有若木赤华照地。"言日出也。
7:何为服黄金,吞白玉:服黄金,吞白玉,皆道家长寿之法也。见>.
8: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碧驴:任公子钓大鱼于海上;张果以纸为白驴。是,宋蜀本作似。
9: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滞骨,犹凡骨。〈〈汉武内传〉〉载,王母谓刘彻,骨无津液,恐非仙才。鲍鱼,盐腌鱼。〈〈史记〉〉载,始皇崩,置鲍鱼于棺中,以掩尸臭。
附:
何义门评曰:奇不减玉川,而峭乃过之。
董懋策评曰:此讽宪宗,作古诗。言日月不驻,长生难期也。
--------凤尾竹客撰---------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注释】:又作"春怨",金昌绪作这是春闺望夫诗。正面似写儿女情,实则却写征妇怨。诗意连绵,环环相扣。首句写“打起黄莺”,次句写“打起”的原因是“莫教啼”,三句写“莫教啼”的目的是不使其“惊妾梦”,四句又写“妾梦”是到辽西会见丈夫的。如此连绵反复,句句相承,层层递进,一气呵成,读来余音满口,韵味无穷。--引自"超纯斋诗词"bookbest.163.net翻译、评析:刘建勋-----------------------------这首诗,语言生动活泼,具有民歌色彩,而且在章法上还有其与众不同的特点:它通篇词意联属,句句相承,环环相扣,四句诗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达到了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中为五言绝句提出的“就一意圆净成章”的要求。这一特点,人所共称。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曾把诗的写法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诗”,如杜甫诗“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绝句六首》之一),属于此类;另一种是“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诗”,这首《春怨》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更赞美这首诗的“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也说:“一气蝉联而下者,以此为法。”但这些评论只道出了这首诗的一个方面的特点,还应当看到的另一特点是:它虽然通篇只说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却不是一语道破,一目了然,而是层次重叠,极尽曲析之妙,好似抽蕉剥笋,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它总共只有四句诗,却是每一句都令人产生一个疑问,下一句解答了这个疑问,而又令人产生一个新的疑问。这在诗词艺术手法上是所谓“扫处还生”。诗的首句似平地奇峰,突然而起。照说,黄莺是讨人欢喜的鸟。而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却要“打起黄莺儿”呢?人们看了这句诗会茫然不知诗意所在,不能不产生疑问,不能不急于从下句寻求答案。第二句诗果然对第一句作了解释,使人们知道,原来“打起黄莺儿”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但鸟语与花香本都是春天的美好事物,而在鸟语中,黄莺的啼声又是特别清脆动听的。人们不禁还要追问:又为什么不让莺啼呢?第三句诗说明了“莫教啼”的原因是怕“啼时惊妾梦”。但人们仍不会满足于这一解释,因为黄莺啼晓,说明本该是梦醒的时候了。那么,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这样怕惊醒她的梦呢?她做的是什么梦呢?最后一句诗的答复是:这位诗中人怕惊破的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去辽西的梦,是惟恐梦中“不得到辽西”。到此,读者才知道,这首诗原来采用的是层层倒叙的手法。本是为怕惊梦而不教莺啼,为不教莺啼而要把莺打起,而诗人却倒过来写,最后才揭开了谜底,说出了答案。但是,这最后的答案仍然含意未伸。这里,还留下了一连串问号,例如:一位闺中少女为什么做到辽西的梦?她有什么亲人在辽西?此人为什么离乡背井,远去辽西?这首诗的题目是《春怨》,诗中人到底怨的是什么?难道怨的只是黄莺,只怨莺啼惊破了她的晓梦吗?这些,不必一一说破,而又可以不言而喻,不妨留待读者去想象、去思索。这样,这首小诗就不仅在篇内见曲折,而且还在篇外见深度了。如果从思想意义去看,它看来只是一首抒写儿女之情的小诗,却有深刻的时代内容。它是一首怀念征人的诗,反映了当时兵役制下广大人民所承受的痛苦。(陈邦炎)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白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作品赏析《李凭箜篌引》是唐代诗人李贺的作品。此诗运用一连串出人意表的比喻,传神地再现了乐工李凭创造的诗意浓郁的音乐境界,生动地记录下李凭弹奏箜篌的高超技艺,也表现了作者对乐曲有深刻理解,具备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全诗语言峭丽,构思新奇,独辟蹊径,对乐曲本身,仅用两句略加描摹,而将大量笔墨用来渲染乐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效果,大量的联想、想象和神话传说,使作品充满浪漫主义气息。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三百九十。下面是安徽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安徽大学中文系原写作教研室主任朱世英先生对此诗的赏析。
李凭是梨园弟子,因善弹箜篌,名噪一时。“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身价之高,似乎远远超过盛唐时期的著名歌手李龟年。他的精湛技艺,受到诗人们的热情赞赏。李贺此篇想象丰富,设色瑰丽,艺术感染力很强。清人方扶南把它与白居易的《琵琶行》、韩愈的《听颖师弹琴》相提并论,推许为“摹写声音至文”(见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卷一)。
诗的起句开门见山,“吴丝蜀桐”写箜篌构造精良,借以衬托演奏者技艺的高超,写物亦即写人,收到一箭双雕的功效。“高秋”一语,除了表明时间是九月深秋,还含有“秋高气爽”的意思,与“深秋”、“暮秋”之类相比,更富含蕴。二、三两句写乐声。诗人故意避开无形无色、难以捉摸的主体(箜篌声),从客体(“空山凝云”之类)落笔,以实写虚,亦真亦幻,极富表现力。
优美悦耳的弦歌声一经传出,空旷山野上的浮云便颓然为之凝滞,仿佛在俯首谛听;善于鼓瑟的湘娥与素女,也被这乐声触动了愁怀,潸然泪下。“空山”句移情于物,把云写成具有人的听觉功能和思想感情,似乎比“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铜仙人辞汉歌》)更进一层。它和下面的“江娥”句互相配合,互相补充,极力烘托箜篌声神奇美妙,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魅力。第四句“李凭中国弹箜篌”,用“赋”笔点出演奏者的名姓,并且交代了演奏的地点。前四句,诗人故意突破按顺序交待人物、时间、地点的一般写法,另作精心安排,先写琴,写声,然后写人,时间和地点一前一后,穿插其中。这样,突出了乐声,有着先声夺人的艺术力量。
五、六两句正面写乐声,而又各具特色。“昆山”句是以声写声,着重表现乐声的起伏多变;“芙蓉”句则是以形写声,刻意渲染乐声的优美动听。“昆山玉碎凤凰叫”,那箜篌,时而众弦齐鸣,嘈嘈杂杂,仿佛玉碎山崩,令人不遑分辨;时而又一弦独响,宛如凤凰鸣叫,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芙蓉泣露香兰笑”,构思奇特。带露的芙蓉(即荷花)是屡见不鲜的,盛开的兰花也确实给人以张口欲笑的印象。它们都是美的化身。诗人用“芙蓉泣露”摹写琴声的悲抑,而以“香兰笑”显示琴声的欢快,不仅可以耳闻,而且可以目睹。这种表现方法,真有形神兼备之妙。
从第七句起到篇终,都是写音响效果。先写近处,长安十二道城门前的冷气寒光,全被箜篌声所消融。其实,冷气寒光是无法消融的,因为李凭箜篌弹得特别好,人们陶醉在他那美妙的弦歌声中,以致连深秋时节的风寒露冷也感觉不到了。虽然用语浪漫夸张,表达的却是一种真情实感。“紫皇”是双关语,兼指天帝和当时的皇帝。诗人不用“君王”而用“紫皇”,不单是遣词造句上追求新奇,而且是一种巧妙的过渡手法,承上启下,比较自然地把诗歌的意境由人寰扩大到仙府。以下六句,诗人凭借想象的翅膀,飞向天庭,飞上神山,把读者带进更为辽阔深广、神奇瑰丽的境界。“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乐声传到天上,正在补天的女娲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守,结果石破天惊,秋雨倾泻。这种想象是何等大胆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一个“逗”字,把音乐的强大魅力和上述奇瑰的景象紧紧联系起来了。而且,石破天惊、秋雨霶霈的景象,也可视作音乐形象的示现。
第五联,诗人又从天庭描写到神山。那美妙绝伦的乐声传入神山,教令神妪也为之感动不已;乐声感物至深,致使“老鱼跳波瘦蛟舞”。诗人用“老”和“瘦”这两个似平干枯的字眼修饰鱼龙,却有着完全相反的艺术效果,使音乐形象更加丰满。老鱼和瘦蛟本来羸弱乏力,行动艰难,现在竟然伴随着音乐的旋律腾跃起舞,这种出奇不意的形象描写,使那无形美妙的箜篌声浮雕般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了。
以上八句以形写声,摄取的多是运动着的物象,它们联翩而至,新奇瑰丽,令人目不暇接。结末两句改用静物,作进一步烘托:成天伐桂、劳累不堪的吴刚倚着桂树,久久地立在那儿,竟忘了睡眠;玉兔蹲伏一旁,任凭深夜的露水不停在洒落在身上,把毛衣浸湿,也不肯离去。这些饱含思想感情的优美形象,深深印在读者心中,就像皎洁的月亮投影于水,显得幽深渺远,逗人情思,发人联想。
这首诗的最大特点是想象奇特,形象鲜明,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诗人致力于把自己对于箜篌声的抽象感觉、感情与思想借助联想转化成具体的物象,使之可见可感。诗歌没有对李凭的技艺作直接的评判,也没有直接描述诗人的自我感受,有的只是对于乐声及其效果的摹绘。然而纵观全篇,又无处不寄托着诗人的情思,曲折而又明朗地表达了他对乐曲的感受和评价。这就使外在的物象和内在的情思融为一体,构成可以悦目赏心的艺术境界。
名家点评
清人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卷一云:“白香山‘江上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引》,皆摹写声音之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
(张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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