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鱼目亦笑我,请与明月同。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作品赏析李白的朋友王十二写了一首题为《寒夜独酌有怀》的诗赠给李白,李白便写了这首答诗,酣畅淋漓地抒发情怀。
诗的前八句叙事,设想王十二怀念自己的情景。诗人没有正面点明,而是巧妙地借用了东晋王子猷访戴的典故来暗示。王十二与王子猷同姓,前者是寒夜怀友,后者是雪夜怀友,情境相似。戴安道与王子猷都是当时的名士,用这个典故,也有表明诗人自己与王十二品格高洁的意思。
为了衬托王十二对朋友的美好感情,诗人把王十二怀友时的环境也描绘得很美。本来万里天空布满了浮云,等到王十二怀友的“佳兴”一发,那碧山似的浮云就突然收卷起来,孤月悬空,银河清澄,北斗参差,清明的夜色给人以夜凉如水之感。在皎皎月光下,满地夜霜,一片晶莹明净,井边的栏杆成了“玉床”,井成了“金井”,连四周的冰也嶙峋奇突,气概不凡。
这是诗人凭借丰富的想象创造出来的美好境界,佳境佳兴,景真情真,好象王十二就出现在面前,诗人怎能不倾心吐胆,畅叙情怀呢?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是过渡句,它既承上文的“怀余对酒”,又启下文的抒怀。下面,诗分三个层次,洋洋洒洒地抒写诗人的万古情怀。
第一层,“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至“楚地犹来贱奇璞”,感慨贤愚颠倒、是非混淆的现实。
一开始,诗人写佞幸小人得势,连用两个“君不能……”,感情喷薄而出,鄙夷之情难以遏止。写斗鸡徒,用“狸膏金距”四字,写出他们为了投皇帝所好,挖空心思,出奇争胜的丑恶行径。“坐令鼻息吹虹霓”,用漫画式的笔法,描绘得宠鸡童骄横愚蠢的丑态。李白也反对那种以武力屠杀来邀功的人,“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仅仅两句,一个凶悍的武人形象就跃然纸上。
接着写志士才人受压的情景。以学识济天下,这是诗人所向往的。可是他们的才能往往不能为世所用,“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形象地描绘出才志之士不被理解、不被重视的处境。
诗人对这种社会现实十分愤慨。他用了两个通俗的典故做比喻。一个是鱼目混珠。用“笑”字把“鱼目”拟人化了,“鱼目”把才高志雄的诗人比作明月珠,然后又进行嘲笑,小人得志的蠢态,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二是以骅骝和蹇驴比喻贤人与庸才。这也是很常见的。贾谊《吊屈原赋》云:“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李白在这里却进一步用“拳跼”二字写出了良马压抑难伸的情状,用“鸣春风”写出了跛脚驴子的得意神态,两相对照,效果分外鲜明。寻常俗典,一经诗人手笔,便能焕发出奇馨异彩。
最后写造成这种现实生活中贤愚颠倒的原因,是统治集团无德无识。写他们目不明,用了和氏璧的典故。写他们耳不聪,用了听乐的典故。《阳春白雪》之曲、《清角》之调,他们不仅听不懂,而且象德薄的晋平公一样,不配听。
第二层,“黄金散尽交不成”至“谗言三及慈母惊”,写自己受谗遭谤的境遇。
李白很想通过广泛交游,来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抱负。可是“黄金散尽交不成”,尝尽了世态的炎凉,还时时受到苍蝇一类小人花言巧语的诽谤。谗言之可畏,就象曾母三次听到“曾参杀人”的谣言,也信以为真那样。
第三层,“与君论心握君手”以下,写诗人所持的态度和今后的打算。“与君论心握君手”,诗人以对老朋友谈心的方式披露了自己的胸怀。面对现实,他决定置荣辱于度外,而羞与小人为伍。这时诗人的感情也由前面的揶揄嘲讽,转为愤激不平,诗意起伏跳宕,奇突转折。“孔圣犹闻伤凤麟”,象孔子那样的圣人,尚不能遭逢盛世实现他的理想,何况我呢?“董龙更是何鸡狗”,如董龙之辈的李林甫、杨国忠这些宠臣又算什么东西!诗人的心情抑郁难平,因而发出了“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的声声慨叹。接着,诗人又以严陵、韩信、祢衡这些才志之士作比,表现出傲岸不屈、不为苟合的高洁人格和豁达大度的胸怀。诗人任凭感情自由奔泻,如长江大河,有一种浪涛奔涌的自然美。可以说,诗人是嘻笑怒骂皆成文章,英风豪气溢于笔端。
最后写今后的打算:浪迹江湖,远离污秽的朝廷。连用两个“君不见”的句式,与前面的“君不能……”、“与君论心……”相呼应,使畅叙衷肠的气氛更浓。这里提到的与李白同时代的李邕和裴敦复,被当朝宰相杀害了,李白把他们的遭遇作为贤愚颠倒、是非混淆的例证提出来,愤慨地表示:“见此弥将钟鼎疏”。诗人这种襟怀磊落、放言无忌的精神,给诗歌披上了一层夺目的光彩。
不错,李白早就有泛舟五湖的打算,但他的归隐有一个前提,就是须待“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现在,既然还没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事君荣亲”,当然也就不会真的去归隐。所谓“泛五湖”、“疏钟鼎”,只不过是他发泄牢骚和不满的愤激之词。
宋人陈郁说:“盖写形不难,写心唯难也。”(《藏一话腴》)这首诗,却正是把诗人自己的内心世界作为表现对象。诗以议论式的独白为主,这种议论,不是抽象化、概念化的说教,而是“带情韵以行”(沈德潜《说诗晬语》六十),重在揭示内心世界,刻画诗人的自我形象,具有鲜明的个性特点。即使是抒发受谗遭谤、大志难伸的愤懑之情,也是激情如火,豪气如虹,表现了诗人粪土王侯、浮云富贵,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精神。同时又由于诗人对生活观察的深刻和特有的敏感,使这首诗反映了安史之乱大动荡前夕,李唐王朝政治上贤愚颠倒、远贤亲佞的黑暗现实。全诗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激情喷涌,一气呵成,具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读之使人心潮难平。(张燕瑾)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
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注释】:
大历二年(767),即杜甫漂泊到四川夔府的第二年,他住在瀼西的一所草堂里。草堂前有几棵枣树,西邻的一个寡妇常来打枣,杜甫从不干涉。后来,杜甫把草堂让给一位姓吴的亲戚(即诗中吴郎),自己搬到离草堂十几里路远的东屯去。不料这姓吴的一来就在草堂插上篱笆,禁止打枣。寡妇向杜甫诉苦,杜甫便写此诗去劝告吴郎。以前杜甫写过一首《简吴郎司法》,所以此诗题作《又呈吴郎》。吴郎的年辈要比杜甫小,杜甫不说“又简吴郎”,而有意地用了“呈”这个似乎和对方身分不大相称的敬词,这是让吴郎易于接受。
诗的第一句开门见山,从自己过去怎样对待邻妇扑枣说起。“扑枣”就是打枣。这里不用那个猛烈的上声字“打”,而用这个短促的、沉着的入声字“扑”,是为了取得声调和情调的一致。“任”就是放任。为什么要放任呢?第二句说,“无食无儿一妇人。”原来这位西邻竟是一个没有吃的、没有儿女的老寡妇。诗人仿佛是在对吴郎说: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穷苦妇人,我们能不让她打点枣儿吗?
三四两句紧接一二句:“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困穷”,承上第二句;“此”,指扑枣一事。如果不是因为穷得万般无奈,她又哪里会去打别人家的枣子呢?正由于她扑枣时总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所以我们不但不应该干涉,反而还要表示些亲善,使她安心扑枣。这里说明杜甫十分同情体谅穷苦人的处境。陕西民歌云:“唐朝诗圣有杜甫,能知百姓苦中苦。”真是不假。以上四句,一气贯串,是杜甫自叙以前的事情,目的是为了启发吴郎。
五六两句才落到吴郎身上。“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这两句上下一气,相互关联,相互依赖,相互补充,要联系起来看。“防”是提防,心存戒备,其主语是寡妇。“远客”,指吴郎。“多事”,就是多心,或者说过虑。下句“插”字的主语是吴郎。这两句诗是说,那寡妇一见你插篱笆就防你不让她打枣,虽未免多心,未免神经过敏;但是,你一搬进草堂就忙着插篱笆,却也很象真的要禁止她打枣呢!言外之意是:这不能怪她多心,倒是你自己有点太不体贴人。她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你不特别表示亲善,也就够了,为啥还要插上篱笆呢!这两句诗,措词十分委婉含蓄。这是因为怕话说得太直、太生硬,教训意味太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反而不容易接受劝告。
最后两句“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是全诗结穴,也是全诗的顶点。表面上是对偶句,其实并非平列的句子,因为上下句之间由近及远,由小到大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上句,杜甫借寡妇的诉苦,指出了寡妇的、同时也是当时广大人民困穷的社会根源。这就是官吏们的剥削,也就是诗中所谓“征求”,使她穷到了极点。这也就为寡妇扑枣行为作了进一步的解脱。下句说得更远、更大、更深刻,指出了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又一社会根源。这就是安史之乱以来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乱,即所谓“戎马”。由一个穷苦的寡妇,由一件扑枣的小事,杜甫竟联想到整个国家大局,以至于流泪。这一方面固然是他那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也是点醒、开导吴郎的应有的文章。让他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苦难的人还有的是,决不止寡妇一个;战乱的局面不改变,就连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不见得有保障,我们现在不正是因为战乱而同在远方作客,而你不是还住着我的草堂吗?最后一句诗,好象扯得太远,好象和劝阻吴郎插篱笆的主题无关,其实是大有关系,大有作用的。希望他由此能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开一点,他自然就不会在几颗枣子上斤斤计较了。我们正是要从这种地方看出诗人的“苦用心”和他对待人民的态度。
这首诗的人民性是强烈而鲜明的,在通常用来歌功颂德以“高华典雅”为特征的七言律诗中,尤其值得重视。诗的艺术表现方面也很有特点。首先是现身说法,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启发对方,用颠扑不破的道理来点醒对方,最后还用自己的眼泪来感动对方,尽可能地避免抽象的说教,措词委婉,入情入理。其次是,运用散文中常用的虚字来作转接。象“不为”、“只缘”、“已诉”、“正思”,以及“即”、“便”、“虽”、“却”等,因而能化呆板为活泼,既有律诗的形式美、音乐美,又有散文的灵活性,抑扬顿挫,耐人寻味。
(萧涤非)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李太白是浪漫主义豪放派诗人,很多作品均狂放不羁,如“飞流直下三千尺”、“黄河之水天上来”等等。很少有细腻描写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作品,这是恰恰是李白为数不多的一首怨妇诗。“君为女萝草,妾作冤丝花”。古人常以“菟丝”、“女萝”比喻新婚夫妇,优美贴切,因而传诵千古。冤丝花为曼生植物,柔弱,茎细长略带黄色,常常缠绕在其他植物之上;女萝草为地衣类植物,有很多细枝。诗人以“菟丝花”比作妻妾,又以“女萝草”比喻夫君,意谓新婚以后,妻妾希望依附夫君,相濡以沫的心情。即所谓“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这一句运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夫君在外如鱼得水,而做妻妾的却在家时时担忧夫君是否会变心的那种焦急与无奈之情。“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中“枝枝相纠结”也有亲情的意思,比如兄弟间,也叫纠结,因为血缘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分开。但通常指不情愿的联系。“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这句诗中表现了一个妻妾的哀怨情怀。过去,男主外、女主内,妻妾在家除了相夫教子外,别无旁务,因而想入非非。从这一句可以看出一个妻子对自己归宿的迷茫以及对自己夫君在外面与别的女子“共芬芳”、做“鸳鸯”的担忧之情。“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这一句是妻妾向夫君表明态度,表明自己永不变心的坚定心意,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海枯石烂不变心”。这一句对妻妾态度的描写更与前面夫君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塑造了一个独守空房,思念丈夫的思妇形象。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纹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作品赏析这是一首乐府诗。王琦注:“鲍照有《北风行》,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李白拟之而作。”(《李太白全集》)李白的乐府诗,不满足因袭模仿,而能大胆创造,别出新意,被誉为“擅奇古今”(胡应麟《诗薮》)。他的近一百五十首乐府诗,或“不与本辞为异”(胡震亨《李诗通》),但在艺术上高出前人;或对原作提炼、深化,熔铸出新的、寓意深刻的主题。《北风行》就属于这后一类。它从一个“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的一般题材中,出神入化,点铁成金,开掘出控诉战争罪恶,同情人民痛苦的新主题,从而赋予比原作深刻得多的思想意义。
这诗一起先照应题目,从北方苦寒着笔。这正是古乐府通常使用的手法,这样的开头有时甚至与主题无关,只是作为起兴。但这首《北风行》还略有不同,它对北风雨雪的着力渲染,倒不只为了起兴,也有着借景抒情,烘托主题的作用。
李白是浪漫主义诗人,常常借助于神话传说。“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就是引用《淮南子·墬形训》中的故事:“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高诱注:“龙衔烛以照太阴,盖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两句诗的意思是:烛龙栖息在极北的地方,那里终年不见阳光,只以烛龙的视瞑呼吸区分昼夜和四季,代替太阳的不过是烛龙衔烛发出的微光。怪诞离奇的神话虽不足凭信,但它所展现的幽冷严寒的境界却借助于读者的联想成为真实可感的艺术形象。在此基础上,作者又进一步描写足以显示北方冬季特征的景象:“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这几句意境十分壮阔,气象极其雄浑。日月不临既承接了开头两句,又同“唯有北风”互相衬托,强调了气候的寒冷。“号怒”写风声,“天上来”写风势,此句极尽北风凛冽之形容。对雪的描写更是大气包举,想象飞腾,精彩绝妙,不愧是千古传诵的名句。诗歌的艺术形象是诗人主观感情和客观事物的统一,李白有着丰富的想象,热烈的情感,自由豪放的个性,所以寻常的事物到了他的笔下往往会出人意表,超越常情。这正是他诗歌浪漫主义的一个特征。这两句诗还好在它不单写景,而且寓情于景。李白另有两句诗:“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二者同样写雪,同样使用了夸张,连句式也相同,在读者心中引起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一个唤起了浓郁的春意,一个渲染了严冬的淫威。不同的艺术效果皆因作者的情思不同。这两句诗点出“燕山”和“轩辕台”,就由开头泛指广大北方具体到幽燕地区,引出下面的“幽州思妇”。
作者用“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等一连串的动作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塑造了一个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的思妇的形象。这位思妇正是由眼前过往的行人,想到远行未归的丈夫;由此时此地的苦寒景象,引起对远在长城的丈夫的担心。这里没有对长城作具体描写,但“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一句可以使人想到,定是长城比幽州更苦寒,才使得思妇格外忧虑不安。而幽州苦寒已被作者写到极致,则长城的寒冷、征人的困境便不言自明。前面的写景为这里的叙事抒情作了伏笔,作者的剪裁功夫也于此可见。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鞞靫”是装箭的袋子。这两句是写思妇忧念丈夫,但路途迢远,无由得见,只得用丈夫留下的饰有虎纹的箭袋寄托情思,排遣愁怀。这里仅用“提剑”一词,就刻画了丈夫为国慷慨从戎的英武形象,使人对他后来不幸战死更生同情。因丈夫离家日久,白羽箭上已蛛网尘结。睹物思人,已是黯然神伤,更那堪“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物在人亡,倍觉伤情。“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一笔,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思妇将种种离愁别恨、忧思悬想统统化为极端痛苦的绝望心情。诗到此似乎可以结束了,但诗人并不止笔,他用惊心动魄的诗句倾泻出满腔的悲愤:“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黄河捧土”是用典,见于《后汉书·朱浮传》:“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是说黄河边孟津渡口不可塞,那么,“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滔滔黄河当更不可塞。这里却说即使黄河捧土可塞,思妇之恨也难裁,这就极其鲜明地反衬出思妇愁恨的深广和她悲愤得不能自已的强烈感情。北风号怒,飞雪漫天,满目凄凉的景象更加浓重地烘托出悲剧的气氛,它不仅又一次照应了题目,使首尾呼应,结构更趋完整;更重要的是使景与情极为和谐地交融在一起,使人几乎分辨不清哪是写景,哪是抒情。思妇的愁怨多么象那无尽无休的北风雨雪,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结尾这两句诗恰似火山喷射着岩浆,又象江河冲破堤防,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首诗成功地运用了夸张的手法。鲁迅在《漫谈“漫画”》一文中说:“‘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就变成笑话了。”只有在真实基础上的夸张才有生命力。叶燮的《原诗》又说,夸张是“决不能有其事,实为情至之语”。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和“黄河捧土尚可塞”,说的都是生活中决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读者从中感到的是作者强烈真实的感情,其事虽“决不能有”,却变得真实而可以理解,并且收到比写实强烈得多的艺术效果。此诗信笔挥洒,时有妙语惊人;自然流畅,不露斧凿痕迹。无怪乎胡应麟说李白的乐府诗是“出鬼入神,惝恍莫测”(《诗薮》)。
(张明非)
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注释】:
宠:指重。
难再:指重难。
《妾薄命》为乐府古题之一。李白的这首诗“依题立义”,通过对陈皇后阿娇由得宠到失宠的描写,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妇女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悲剧命运。
全诗十六句,每四句基本为一个层次。诗的前四句,先写阿娇的受宠,而从“金屋藏娇”写起,欲抑先扬,以反衬失宠后的冷落。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刘彻数岁时,他的姑母长公主问他:“儿欲得妇否?”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曰:“不用。”最后指其女阿娇问:“阿娇好否?”刘彻笑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刘彻即位后,阿娇做了皇后,也曾宠极一时。诗中用“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两句夸张的诗句,形象地描绘出阿娇受宠时的气焰之盛,真是炙手可热,不可一世。但是,好景不长。从“宠极爱还歇”以下四句,笔锋一转,描写阿娇的失宠,俯仰之间,笔底翻出波澜。娇妒的陈皇后,为了“夺宠”,曾做了种种努力,她重金聘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李白《白头吟》);又曾用女巫楚服的法术,“令上意回”。前者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后者反因此得罪,后来成了“废皇后”,幽居于长门宫内,虽与皇帝相隔一步之远,但咫尺天涯,宫车不肯暂回。“雨落不上天”以下四句,用形象的比喻,极言“令上意回”之不可能,与《白头吟》所谓“东流不作西归水”、“覆水再收岂满杯”词旨相同。这是什么原因呢?最后四句,诗人用比兴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这样一条规律:“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发人深省的诗句,是一篇之警策,它对以色取人者进行了讽刺,同时对“以色事人”而暂时得宠者,也是一个警告。诗人用比喻来说理,用比兴来议论,充分发挥形象思维的特点和比兴的作用,不去说理,胜似说理,不去议论,而又高于议论,颇得理趣。
这首诗语言质朴自然,气韵天成,比喻贴切,对比鲜明,得宠与失宠相比,“芙蓉花”与“断根草”相比,比中见义。全诗半是比拟,从比中得出结论:“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显得自然而又奇警,自然得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奇警处,读之让人惊心动魄。
(刘文忠)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作品赏析诗题一作“江上游”,大约是李白三四十岁客游江夏时所作。这首诗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是很能代表李白特色的篇章之一。唐汝询讲这首诗的主题是“此因世途迫隘而肆志以行乐也”(《唐诗解》卷十三)。虽然讲得不够全面、准确,但他指出诗人因有感于“世途迫隘”的现实而吟出这诗,则是很中肯的。读着《江上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楚辞》的《远游》:“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
这首诗以江上的遨游起兴,表现了诗人对庸俗、局促的现实的蔑弃,和对自由、美好的生活理想的追求。
开头四句,虽是江上之游的即景,但并非如实的记叙,而是经过夸饰的、理想化的具体描写,展现出华丽的色彩,有一种超世绝尘的气氛。“木兰之枻沙棠舟”,是珍贵而神奇的木料制成的;“玉箫金管坐两头”,乐器的精美可以想象吹奏的不同凡响;“美酒尊中置千斛”,足见酒量之富,酒兴之豪;“载妓随波任去留”,极写游乐的酣畅恣适。总之,这江上之舟是足以尽诗酒之兴,极声色之娱的,是一个超越了纷浊的现实的、自由而美好的世界。
中间四句两联,两两对比。“仙人“一联承上,对江上泛舟行乐,加以肯定赞扬;“屈平”一联启下,揭示出理想生活的历史意义。“仙人有待乘黄鹤”,即使修成神仙,仍然还有所待,黄鹤不来,也上不了天;而我之泛舟江上,“海客无心随白鸥”,乃已忘却机巧之心,物我为一,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岂不是比那眼巴巴望着黄鹤的神仙还要神仙吗?到了这种境界,人世间的功名富贵,荣辱穷通,就更不在话下了。因此,俯仰宇宙,纵观古今,便得出了与“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庸夫俗子相反的认识:“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泛舟江汉之间,想到屈原与楚王,原是很自然的,而这一联的警辟,乃在于把屈原和楚王作为两种人生的典型,鲜明地对立起来。屈原尽忠爱国,反被放逐,终于自沉汨罗,他的词赋,可与日月争光,永垂不朽;楚王荒淫无道,穷奢极欲,卒招亡国之祸,当年奴役人民建造的宫观台榭,早已荡然无存,只见满目荒凉的山丘。这一联形象地说明了:历史上属于进步的终归不朽,属于反动的必然灭亡;还有文章者不朽之大业,而势位终不可恃的这一层意思。
结尾四句,紧接“屈平”一联尽情发挥。“兴酣”二句承屈平辞赋说,同时也回应开头的江上泛舟,极其豪壮,活画出诗人自己兴会飚举,摇笔赋诗时藐视一切,傲岸不羁的神态。“摇五岳”,是笔力的雄健无敌;“凌沧洲”是胸襟的高旷不群。最末“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承楚王台榭说,同时也把“笑傲”进一步具体化、形象化了。不正面说功名富贵不会长在,而是从反面说,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来一个假设,便加强了否定的力量,显出不可抗拒的气势,并带着尖锐的嘲弄的意味。
这首诗的思想内容,基本上是积极的。另一方面,诗人把纵情声色,恣意享乐,作为理想的生活方式而歌颂,则是不可取的。金管玉箫,携酒载妓,不也是功名富贵中人所迷恋的吗?这正是李白思想的矛盾。这个矛盾,在他的许多诗中都有明白的表现,成为很有个性特点的局限性。
全诗十二句,形象鲜明,感情激扬,气势豪放,音调浏亮。读起来只觉得它是一片神行,一气呵成。而从全诗的结构组织来看,它绵密工巧,独具匠心。开头是色彩绚丽的形象描写,把读者立即引入一个不寻常的境界。中间两联,属对精整,而诗意则正反相生,扩大了诗的容量,诗笔跌宕多姿。结尾四句,极意强调夸张,感情更加激昂,酣畅恣肆,显出不尽的力量。王琦说:“似此章法,虽出自逸才,未必不少加惨淡经营,恐非斗酒百篇时所能构耳”(《李太白文集》卷七《江上吟》注)。这是经过细心体会后的符合创作实际的看法。
(徐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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