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作品赏析服:一作饵。似:一作是。碧:一作白。
这是一首议论性很强的歌行体诗。全诗分为三部分。
诗的前十句(至“太一安有”)是第一部分,慨叹时光流逝,生命短促。
其中前六句开门见山,感叹时光流逝,点明“苦昼短”之意。时间是无形的,也是无情的。但我们的诗人却把它人格化了,不仅有形,而且有情,“飞光飞光”,叫得何等亲切!呼为“飞光”,照应题目的“昼短”二字,以见时光流逝之快,也表现了诗人对“昼短”的感叹。这里,诗人把高天厚地等等情事都置之不论,只是拈出他感受最深的人寿短促一点来谈。“唯见”时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是真实的,因为“月寒日暖”的温度变化,使诗人时时感到光阴的流逝,感到光阴的珍贵。时光呵,你停下来喝一杯酒吧!这就是诗人要向时光劝酒的原因。“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致酒行》)诗人酬君报国的壮志不能实现,深深感到年华流逝是在消耗人的生命,一个“煎”字,表现出对生命的可贵和虚度光阴的痛苦。前六句写得语奇意奇,势如万仞突起,崛峭破空。古人云,李贺诗“每首工于发端,百炼千磨。开门即见。”(黎简《李长吉集评》)这种评论是很准确的。
后四句感叹生命短促,是说人的胖瘦、寿命的长短,同饮食的好坏有关,无论贫者富者,都要靠食物维持生存,有生必有死,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君、太一之类保佑人长生不老的神仙,照应“来煎人寿”一句,是时光流逝的又一种表现。
“天东有若木”至“吞白玉”是第二部分,写如何解除“昼短”的痛苦。既然没有神仙可以保佑长生,要想延长寿命,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若木、烛龙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神话传说,诗人加以改造,赋予新意,说在天的东面有一株大树名叫若木,它的下面有一条衔烛而照的神龙,能把幽冥无日之国照亮。诗人作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把烛龙杀而食之,使昼夜不能更替,自然就可以为人们解除生死之忧了,又何必要“服黄金,吞白玉”呢?
诗的最后四句是第三部分,是说求仙不是解除“昼短”之苦的办法,想靠求仙致长生的人,终归也死了,对求仙的荒唐愚昧行为进行了批判和讽刺。
服金吞玉也是枉然,世上不存在什么长生不死的神仙,哪里有什么白日飞升、成仙了道的事情呢?传说中骑白驴升天的任公子无可考知,即使是秦皇汉武这样的一代雄主,他们求仙长生的梦想也全都落了空,遭到了历史的嘲笑。据记载,汉武帝好神仙之道,曾经祈祷于名山大川以求神仙,调甘露,饮玉屑,奉祠神君太一以求长生,等等。《汉武帝内传》说:刘彻(汉武帝)死后,梓棺响动,香雾缭绕,得到尸骨飞化的结果。李贺却说“刘彻茂陵多滞骨”,墓中遗留下来的,只是他的一堆浊骨凡胎,对神仙升化之说给予了彻底否定。“多滞骨”三字,讽刺是很深刻的。秦始皇信神仙、求长生的荒唐行为也很多,他曾派遣方士入海求仙,也曾使人寻不死之药,还曾隐秘行踪,以求一遇仙人……但也只能是枉费心机。死后耗费大量的鲍鱼,还是难以掩饰尸体的腐臭。这个“费”字用得犀利如刀,表现了诗人对求仙行为的嘲笑和蔑视,把他们愚妄无知的行为,鞭挞得入骨三分,感情色彩很强烈。
李贺否定神仙长生之说,并不是单纯地对人生问题进行空泛探讨,它更是具有深刻意义的对现实的针砭。当时,唐宪宗李纯“好神仙,求方士”(《通鉴》),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药,竟然到了委任方士为台州刺史的荒唐地步。皇帝如此,上行下效,求仙服药、追求长生,成了从皇帝到大臣的普遍风气。李贺以如此鲜明的态度大唱反调,表现出诗人的正义感和勇气。
此诗佳处,不在景致,不在藻饰,而纯以意胜。诗韵随内容而转换,每一部分的最后一韵既完成本部分的意思,又承上启下,衔接浑成,文思缜密。诗人通过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幻想,创造了独特的诗的意境。不仅包笼天地,役使造化,而且驱遣幽明,把神仙鬼魅都纳入诗行。诗人把“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等日常生活现象,同若木、烛龙一类神话传说结合起来,用了“食”、“嚼”等带有人间烟火味的生动贴切的动词,形成了一种既有生活气息、又有神秘色彩的独特的艺术氛围。再加上青天、黄地、黄金、白玉、碧驴等五色陆离的色彩,真是“鲸吸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杜牧《李长吉歌诗叙》)而诗人的议论、诗人的感情,全都寄寓于这些瑰诡的形象之中,使诗人对生活的认识,似虚而实,形疏而密,让读者置身于这神奇的艺术王国,体味诗人的感情,领会诗人的倾向。尽管诗人对神仙长生之说的批判深透尽致,却又能留有余意,让人玩味无穷。诗歌以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呼号句开始,以“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这样的感叹句结束,中间叙述句与反问句交替使用,造成感情上的波澜起伏,回旋跌宕;随着感情的变化,语言长短不拘,参差错落,随意变态而颇有情致。方拱乾《昌谷集注序》说:“所命止一绪,而百灵奔赴,直欲穷人以所不能言,并欲穷人以所不能解”,李贺正是调动了一切艺术手段,以他独特的艺术方式,来表达他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和独特认识的。
(张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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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宪宗求长生也。
注:
1:苦昼短:乐府旧题。
2: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飞光,沈约诗:"飞光忽我遒。"注:日月光也。劝尔一杯酒,《世说》:"晋孝武时,长星〈慧星〉见,举酒祝之曰: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安有万岁天子?"
3:吾不识青天髙,黄地厚:《易经》:"夫玄黄者,天地之正色也。"《荀子》:"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也。"
4: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熊,富贵者食之;蛙,贫贱者食之。
5:神君何在,太一安有:神君,〈〈史记〉〉:"武帝尤敬鬼神之事,求神君。"太一,神也。〈〈史记〉〉:"天神贵者太一。"
6: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若木,神木,生昆仑。〈〈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烛龙,《楚辞》:"日安不到,烛龙何照?"注云:"天西北幽冥无日之处,有龙衔烛照之,其有日处,日未出时,又有若木赤华照地。"言日出也。
7:何为服黄金,吞白玉:服黄金,吞白玉,皆道家长寿之法也。见>.
8: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碧驴:任公子钓大鱼于海上;张果以纸为白驴。是,宋蜀本作似。
9: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滞骨,犹凡骨。〈〈汉武内传〉〉载,王母谓刘彻,骨无津液,恐非仙才。鲍鱼,盐腌鱼。〈〈史记〉〉载,始皇崩,置鲍鱼于棺中,以掩尸臭。
附:
何义门评曰:奇不减玉川,而峭乃过之。
董懋策评曰:此讽宪宗,作古诗。言日月不驻,长生难期也。
--------凤尾竹客撰---------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白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作品赏析《李凭箜篌引》是唐代诗人李贺的作品。此诗运用一连串出人意表的比喻,传神地再现了乐工李凭创造的诗意浓郁的音乐境界,生动地记录下李凭弹奏箜篌的高超技艺,也表现了作者对乐曲有深刻理解,具备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全诗语言峭丽,构思新奇,独辟蹊径,对乐曲本身,仅用两句略加描摹,而将大量笔墨用来渲染乐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效果,大量的联想、想象和神话传说,使作品充满浪漫主义气息。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三百九十。下面是安徽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安徽大学中文系原写作教研室主任朱世英先生对此诗的赏析。
李凭是梨园弟子,因善弹箜篌,名噪一时。“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身价之高,似乎远远超过盛唐时期的著名歌手李龟年。他的精湛技艺,受到诗人们的热情赞赏。李贺此篇想象丰富,设色瑰丽,艺术感染力很强。清人方扶南把它与白居易的《琵琶行》、韩愈的《听颖师弹琴》相提并论,推许为“摹写声音至文”(见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卷一)。
诗的起句开门见山,“吴丝蜀桐”写箜篌构造精良,借以衬托演奏者技艺的高超,写物亦即写人,收到一箭双雕的功效。“高秋”一语,除了表明时间是九月深秋,还含有“秋高气爽”的意思,与“深秋”、“暮秋”之类相比,更富含蕴。二、三两句写乐声。诗人故意避开无形无色、难以捉摸的主体(箜篌声),从客体(“空山凝云”之类)落笔,以实写虚,亦真亦幻,极富表现力。
优美悦耳的弦歌声一经传出,空旷山野上的浮云便颓然为之凝滞,仿佛在俯首谛听;善于鼓瑟的湘娥与素女,也被这乐声触动了愁怀,潸然泪下。“空山”句移情于物,把云写成具有人的听觉功能和思想感情,似乎比“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铜仙人辞汉歌》)更进一层。它和下面的“江娥”句互相配合,互相补充,极力烘托箜篌声神奇美妙,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魅力。第四句“李凭中国弹箜篌”,用“赋”笔点出演奏者的名姓,并且交代了演奏的地点。前四句,诗人故意突破按顺序交待人物、时间、地点的一般写法,另作精心安排,先写琴,写声,然后写人,时间和地点一前一后,穿插其中。这样,突出了乐声,有着先声夺人的艺术力量。
五、六两句正面写乐声,而又各具特色。“昆山”句是以声写声,着重表现乐声的起伏多变;“芙蓉”句则是以形写声,刻意渲染乐声的优美动听。“昆山玉碎凤凰叫”,那箜篌,时而众弦齐鸣,嘈嘈杂杂,仿佛玉碎山崩,令人不遑分辨;时而又一弦独响,宛如凤凰鸣叫,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芙蓉泣露香兰笑”,构思奇特。带露的芙蓉(即荷花)是屡见不鲜的,盛开的兰花也确实给人以张口欲笑的印象。它们都是美的化身。诗人用“芙蓉泣露”摹写琴声的悲抑,而以“香兰笑”显示琴声的欢快,不仅可以耳闻,而且可以目睹。这种表现方法,真有形神兼备之妙。
从第七句起到篇终,都是写音响效果。先写近处,长安十二道城门前的冷气寒光,全被箜篌声所消融。其实,冷气寒光是无法消融的,因为李凭箜篌弹得特别好,人们陶醉在他那美妙的弦歌声中,以致连深秋时节的风寒露冷也感觉不到了。虽然用语浪漫夸张,表达的却是一种真情实感。“紫皇”是双关语,兼指天帝和当时的皇帝。诗人不用“君王”而用“紫皇”,不单是遣词造句上追求新奇,而且是一种巧妙的过渡手法,承上启下,比较自然地把诗歌的意境由人寰扩大到仙府。以下六句,诗人凭借想象的翅膀,飞向天庭,飞上神山,把读者带进更为辽阔深广、神奇瑰丽的境界。“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乐声传到天上,正在补天的女娲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守,结果石破天惊,秋雨倾泻。这种想象是何等大胆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一个“逗”字,把音乐的强大魅力和上述奇瑰的景象紧紧联系起来了。而且,石破天惊、秋雨霶霈的景象,也可视作音乐形象的示现。
第五联,诗人又从天庭描写到神山。那美妙绝伦的乐声传入神山,教令神妪也为之感动不已;乐声感物至深,致使“老鱼跳波瘦蛟舞”。诗人用“老”和“瘦”这两个似平干枯的字眼修饰鱼龙,却有着完全相反的艺术效果,使音乐形象更加丰满。老鱼和瘦蛟本来羸弱乏力,行动艰难,现在竟然伴随着音乐的旋律腾跃起舞,这种出奇不意的形象描写,使那无形美妙的箜篌声浮雕般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了。
以上八句以形写声,摄取的多是运动着的物象,它们联翩而至,新奇瑰丽,令人目不暇接。结末两句改用静物,作进一步烘托:成天伐桂、劳累不堪的吴刚倚着桂树,久久地立在那儿,竟忘了睡眠;玉兔蹲伏一旁,任凭深夜的露水不停在洒落在身上,把毛衣浸湿,也不肯离去。这些饱含思想感情的优美形象,深深印在读者心中,就像皎洁的月亮投影于水,显得幽深渺远,逗人情思,发人联想。
这首诗的最大特点是想象奇特,形象鲜明,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诗人致力于把自己对于箜篌声的抽象感觉、感情与思想借助联想转化成具体的物象,使之可见可感。诗歌没有对李凭的技艺作直接的评判,也没有直接描述诗人的自我感受,有的只是对于乐声及其效果的摹绘。然而纵观全篇,又无处不寄托着诗人的情思,曲折而又明朗地表达了他对乐曲的感受和评价。这就使外在的物象和内在的情思融为一体,构成可以悦目赏心的艺术境界。
名家点评
清人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卷一云:“白香山‘江上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引》,皆摹写声音之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
(张凯提供)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作品赏析【注释】:
[1]络脑:马络头。属贵重鞍具,象征马受重用,此处亦暗指渴望人才得到重用。
《马诗》是通过咏马、赞马或慨叹马的命运,来表现志士的奇才异质、远大抱负及不遇于时的感慨与愤懑,其表现方法属比体。而此诗在比兴手法运用上却特有意味。
一、二句展现出一片富于特色的边疆战场景色,乍看是运用赋法:连绵的燕山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平沙万里,在月光下象铺上一层白皑皑的霜雪。这幅战场景色,一般人也许只觉悲凉肃杀,但对于志在报国之士却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燕山月似钩」与「晓月当帘挂玉弓」(《南园》其六)匠心正同,「钩」是一种弯刀,与「玉弓」均属武器,从明晃晃的月牙联想到武器的形象,也就含有思战斗之意。作者所处的贞元、元和之际,正是藩镇极为跋扈的时代,而「燕山」暗示的幽州蓟门一带又是藩镇肆虐为时最久、为祸最烈的地带,所以诗意是颇有现实感慨的。思战之意也有针对性。平沙如雪的疆场寒气凛凛,但它是英雄用武之地。所以这两句写景实启后两句的抒情,又具兴义。
三、四句借马以抒情:什么时候才能披上威武的鞍具,在秋高气爽的疆场上驰骋,建树功勋呢?《马诗》其一云:「龙背铁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襜,谁为铸金鞭?」「无人织锦襜」二句的慨叹与「何当金络脑」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就是企盼把良马当作良马对待,以效大用。「金络脑」、「锦襜」、「金鞭」统属贵重鞍具,都是象征马受重用。显然,这是作者热望建功立业而又不被赏识所发出的嘶鸣。
此诗与《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都是写同一种投笔从戎、削平藩镇、为国建功的热切愿望。但《南园》是直抒胸臆,此诗则属寓言体或比体。直抒胸臆,较为痛快淋漓;而用比体,则觉婉曲耐味。而诗的一、二句中,以雪喻沙,以钩喻月,也是比;从一个富有特征性的景色写起以引出抒情,又是兴。短短二十字中,比中见兴,兴中有比,大大丰富了诗的表现力。从句法上看,后二句一气呵成,以「何当」领起作设问,强烈传出无限企盼意,且有唱叹味;而「踏清秋」三字,声调铿锵,词语搭配新奇,盖「清秋」草黄马肥,正好驰驱,冠以「快走」二字,形象暗示出骏马轻捷矫健的风姿,恰是「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杜甫《房兵曹胡马》)。所以字句的锻炼,也是此诗艺术表现上不可忽略的成功因素。
(周啸天)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作品赏析【注释】:
这诗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一联著称。全诗只是抒写了作者走访友人李凝未遇这样一件寻常小事。
首联“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诗人用很经济的手法,描写了这一幽居的周围环境:一条杂草遮掩的小路通向荒芜不治的小园;近旁,亦无人家居住。淡淡两笔,十分概括地写了一个“幽”字,暗示出李凝的隐士身分。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是历来传诵的名句。“推敲”两字还有这样的故事:一天,贾岛骑在驴上,忽然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初拟用“推”字,又思改为“敲”字,在驴背上引手作推敲之势,不觉一头撞到京兆尹韩愈的仪仗队,随即被人押至韩愈面前。贾岛便将做诗得句下字未定的事情说了,韩愈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立马思之良久,对贾岛说:“作‘敲’字佳矣。”这样,两人竟做起朋友来。这两句诗,粗看有些费解。难道诗人连夜晚宿在池边树上的鸟都能看到吗?其实,这正见出诗人构思之巧,用心之苦。正由于月光皎洁,万籁俱寂,因此老僧(或许即指作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就惊动了宿鸟,或是引起鸟儿一阵不安的噪动,或是鸟从窝中飞出转了个圈,又栖宿巢中了。作者抓住了这一瞬即逝的现象,来刻画环境之幽静,响中寓静,有出人意料之胜。倘用“推”字,当然没有这样的艺术效果了。
颈联“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是写回归路上所见。过桥是色彩斑斓的原野;晚风轻拂,云脚飘移,仿佛山石在移动。“石”是不会“移”的,诗人用反说,别具神韵。这一切,又都笼罩着一层洁白如银的月色,更显出环境的自然恬淡,幽美迷人。
最后两句是说,我暂时离去,不久当重来,不负共同归隐的约期。前三联都是叙事与写景,最后一联点出诗人心中幽情,托出诗的主旨。正是这种幽雅的处所,悠闲自得的情趣,引起作者对隐逸生活的向往。
诗中的草径、荒园、宿鸟、池树、野色、云根,无一不是寻常所见景物;闲居、敲门、过桥、暂去等等,无一不是寻常的行事。然而诗人偏于寻常处道出了人所未道之境界,语言质朴,冥契自然,而又韵味醇厚。
(施绍文)
故关衰草遍,离别自堪悲。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
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
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评析】: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送别诗。首联写送别时的环境氛围,时当故关衰草,情正离别堪悲。颔联写送别情景,友人伴寒云而去,自己踏暮雪而归,依依之情了然。颈联写回忆以往,感叹身世。既是怜友,亦是悲己,词切情真,悲凉回荡。末联进一步写难舍难分之情,掩面而泣,冀望相会。诗以“悲”字贯穿全篇,句句扣紧主题,抒情多于写景,基调悲凉。【简析】:朋友相交于流离患难之中,原本相见恨晚,却又要分别无期,其悲怆之情远过一般的离情。----------------------------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诗章,以一个“悲”字贯串全篇。首联写送别的环境气氛,从衰草落笔,时令当在严冬。郊外枯萎的野草,正迎着寒风抖动,四野苍茫,一片凄凉的景象。在这样的环境中送别故人,自然大大加重了离愁别绪。“离别自堪悲”这一句写来平直、刻露,但由于是紧承上句脱口而出的,应接自然,故并不给人以平淡之感,相反倒是为本诗定下了深沉感伤的基调,起了提挈全篇的作用。诗的第二联写送别的情景,仍紧扣“悲字”。“路出寒云外”,故人沿着这条路渐渐远离而去,由于阴云密布,天幕低垂,依稀望去,这路好象伸出寒云之外一般。这里写的是送别之景,但融入了浓重的依依难舍的惜别之情。这一笔是情藏景中。“寒云”二字,下笔沉重,给人以无限阴冷和重压的感觉,对主客别离时的悲凉心境起了有力的烘托作用。友人终于远行了,现在留在这旷野里的只剩诗人自己,孤寂之感自然有增无已。偏偏这时,天又下起雪来了,郊原茫茫,暮雪霏霏,诗人再也不能久留了,只得回转身来,挪动着沉重的步子,默默地踏上风雪归途。这一句紧承上句而来,处处与上句照应,如“人归”照应“路出”,“暮雪”照应“寒云”,发展自然,色调和谐,与上句一起构成一幅完整的严冬送别图,于淡雅中见出沉郁。第三联回忆往事,感叹身世,还是没离开这个“悲”字。诗人送走了故人,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不禁产生抚今追昔的情怀。“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是全诗情绪凝聚的警句。人生少孤已属极大不幸,何况又因天宝末年动乱,自己远役他乡,饱经漂泊困厄,而绝少知音呢?这两句不仅感伤个人的身世飘零,而且从侧面反映出时代动乱和人们在动乱中漂流不定的生活,感情沉郁,显出了这首诗与大历诗人其他赠别之作的重要区别。诗人把送别之意,落实到“识君迟”上,将惜别和感世、伤怀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全诗思想感情发展的高潮。在写法上,这一联两句,反复咏叹,词切情真。“早”、“迟”二字,配搭恰当,音节和谐,前急后缓,顿挫有致,读之给人以悲凉回荡之感。第四联收束全诗,仍归结到“悲”字。诗人在经历了难堪的送别场面,回忆起不胜伤怀的往事之后,越发觉得对友人依依难舍,不禁又回过头来,遥望远方,掩面而泣;然而友人毕竟是望不见了,掩面而泣也是徒然,唯一的希望是下次早日相会。但现在世事纷争,风尘扰攘,何时才能相会呢?“掩泪空相向”,总汇了以上抒写的凄凉之情;“风尘何处期”,将笔锋转向预卜未来,写出了感情上的余波。这样作结,是很直率而又很有回味的。(刘永年)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注释】:
这首七绝以《写情》为题,细玩全诗,很象是写恋人失约后的痛苦心情。
此诗所写的时间是在女友失约后的当天晚上。诗人躺在花纹精细、珍贵华美的竹席上,耿耿不寐,思绪万千。原来期待已久的一次佳期约会告吹了。对方变心了,而且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使人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佳期”而言“千里”,可见是远地相期,盼望已久,机会难得。“休”而言“一夕”,见得吹得快,吹得彻底,吹得出人意外。而这又是刚刚发生的,正是诗人最痛苦的时刻,是“最难将息”的时候。夜深人静,想起这件事来,怎能不失眠呢?一、二两句从因果关系来看是倒装句法,首句是果,次句是因。
这个令人痛苦的夜晚,偏偏却是一个风清月朗的良宵,良夜美景对心灰意懒的诗人说来,不过形同虚设,那有观赏之心呢?不但今夜如此,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对良夜发生任何兴趣了,管他月上东楼,月下西楼。月亮是月亮,我是我,从此两不相涉,对失恋的人来说,冷月清光不过徒增悠悠的愁思,勾起痛苦的回忆而已。
这首诗艺术特点是以美景衬哀情。在一般情况下,溶溶月色,灿灿星光能够引起人的美感。但是一个沉浸在痛苦中的心灵,美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有时反而更愁苦烦乱。此诗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用“良夜”、“明月”来烘托和渲染愁情,孤独、怅惘之情更显突出,更含蓄,更深邃。
此诗艺术上的另一特点是用虚拟的手法,来加强语气,突出人物形象,从而深化主题。三、四两句所表现的心情与外景的不协调,既是眼前情况的写照,更预设了今后的情景。“从此无心爱良夜”,“从此无心”四字表示决心之大,决心之大正见其痛苦之深,终生难忘。“任他”二字妙在既表现出诗人的心灰意懒,又描绘出主人公的任性、赌气的个性特点,逼真而且传神。这种虚拟的情景,没有借助任何字面勾勒,而是单刀直入,直接表达虚拟的境界,与一般虚拟手法相比,又别具一格。
(刘文忠)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为了所爱慕的人顾盼自己,便故意将弦拨错,弹筝女可爱形象跃然纸上。相传三国时代的周瑜,二十四岁为建威中郎将,人称周郎,他精通音乐,别人奏曲有误,他就回头一看,当时人称:“曲有误,周郎顾。”此诗当然受到这个故事的启发。-----------------------筝是古代一种弹拨乐器,即今称“古筝”。“鸣筝”谓弹奏筝曲。题一作“听筝”,则谓听奏筝有感,就听者立题。从诗意看,以作“鸣筝”为有味。这首小诗写一位弹筝女子为博取青睐而故意弹筝出错的情态,写得婉曲细腻,富有情趣。前二句写弹筝美人坐在华美的房舍前,拨弄筝弦,优美的乐声从弦轴里传送出来。“柱”是系弦的部件。“金粟”形容筝柱的装饰华贵。“素手”表明弹筝者是女子。后二句即写鸣筝女故意弹错以博取青睐。“周郎”指三国吴将周瑜。他二十四岁为将,时称“周郎”。他又精通音乐,听人奏曲有误时,即使喝得半醉,也要转过头去看一看演奏者。所以时谣说:“曲有误,周郎顾。”(见《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这里以“周郎”比喻弹筝女子属意的知音者。“时时”是强调她一再出错,显出故意撩拨的情态,表示注意到她的用心不在献艺博知音,而在其他。清人徐增分析这诗说:“妇人卖弄身分,巧于撩拨,往往以有心为无心。手在弦上,意属听者。在赏音人之前,不欲见长,偏欲见短。见长则人审其音,见短则人见其意。李君(称李端)何故知得恁细。”(《而庵说唐诗》)其见解相当精辟。此诗的妙处就在于诗人通过细致的观察,抓住了生活中体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典型细节,将弹筝女子的微妙心理,一种邀宠之情,曲曲写出,十分传神。诗的写法象速写,似素描,对弹筝女形象的描写是十分成功的。(倪其心)---------------------------这首小诗轻捷洒脱,寥寥数语,就在读者面前展示了一幅线条流畅,动态鲜明的舞台人物速写图。“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诗的一二句写弹筝的女子纤手拨筝,正处于弹奏状态。筝是一种弦乐器。从唐诗中所描写的筝来看,筝是十三根弦,如:“花脸云鬟坐玉楼,十三弦里一时愁”(白居易《听崔七妓人筝》)。“大艑高船一百尺,清声促柱十三弦”(刘禹锡《夜闻商人船中筝》)。此诗是速写,当然必须抓住最能突出主题的部分。最引人注目的,首先便是弹筝者手中正在拨弄的乐器,特别是那绚丽华美,闪烁着点点金色光斑的弦柱。接着,诗人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到那双正在琴弦上跳动的洁白如玉的纤手上,以及弹奏的环境。精洁雅致的琴房,自然别有一番情味。从画面上看,“金粟”、“素手”、“玉房”交相对比,色彩明丽而华贵,虽然是速写,却又施重彩,给人以极为强烈的印象。绘画毕竟是视觉的艺术,而鸣筝所成的乐曲则是作用于听觉的艺术。一、二两句诗所绘出的画面是绝妙的,读者从中瞥见了闪光的琴柱、白嫩的巧手、素雅的琴房,但却没有听到琴声。也许是精湛的工艺、绰约的风姿、高洁的环境使诗人过于全神贯注了。“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诗人终于注意到弹奏出的乐曲本身。诗的前两句写女子正在弹筝,按此写法,接下去似乎应该描写女了的弹奏技艺,或者表现秦筝极富感染力的音乐形象,但出人意料的是,三、四句并不沿袭通常的写法,而是描写女子为了引起知音者的注意,故意错拨筝弦。相传三国时代的周瑜,别人奏曲有误,他就回头一看,此诗显然受到了这个故事的启发。“时时”说明这并非偶尔失手,也并非技艺低下,因为这失误明显地属于有意为之。有人将她的有意错弹理解为“妇人卖弄身份,巧于撩拨”(清·徐增《而庵说唐诗》),似乎弹筝女子的微妙心理,仅仅是一种邀宠之情;其实这种故意的失误是出于寻觅知音的苦心。她大约也是沦落风尘之人,对一般浪荡子弟,她的故意错弹饱含着对这班人的嘲弄和蔑视,但总会有一天,真正的知音——她的“周郎”会听出那曲中的深意,从而向她投去会心的一“顾”的。此处的“周郎”喻指听者,“欲得”就意味着当时坐在一旁的“周郎”没有看她。为什么不看她呢?大概听者已经完全陶醉在那美妙的筝声中了。本来这应该是演奏者最祈盼的效果,最欣慰的时刻,然而,这情景却不是这位女子此时最渴望的效果,因为她心中另有所思,思不在听者赏音,而在于一“顾”,怎么办呢?她灵机一动,故意不时地错拨一两个音,于是充满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那不谐和的旋律,突然惊动了沉醉在音乐境界中的“周郎”,他下意识地眉头一皱,朝她一看,只见她非但没有丝毫“误拂”的遗憾和歉意,两眼反而闪烁出得意的眼神——原来是误非真误。为了所爱慕的人顾盼自己,便故意将弦拨错,弹筝女的可爱形象跃然纸上。这两句正面写出了弹者藏巧于拙,背面又暗示了听者以假当真,而这种巧与拙、假与真,又在那无言的一顾之中获得了奇妙的统一。它不仅说明弹者是高手,听者是知音,而且传神地表现出两者的心理神态,其意趣韵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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